長大是一件恐怖的事,嫁人就像黑黑的洞一樣,會吞噬掉她。那時候,小陳寶音想道。
“我不管你了!”得不到她的回答,侯夫人心灰意冷,她本來就忙,女兒還不聽話,結果就是好一陣子沒搭理她。
但她畢竟是親娘,至少那時候侯夫人以為自己是,所以還是管她,又張羅起來。只是,陳寶音的名聲不太好,跟同齡小姑娘鬥氣,又惹得君子們反感,門當戶對的都不想跟她結親。
在她出神的時候,身邊聚著的婦人慢慢散去了。
仿佛是戳中她傷心事了,尷尬。又似乎對她的好奇得到了滿足,她們回歸到原本的位置上,洗起衣物。
人散去了,陳寶音也就洗自己的小衣。
“砰砰砰。”捶打衣服的聲音。
錢碧荷最先洗完,端著木盆走過來:“五娘,你洗完了嗎?”
“這就好。”孫五娘仔仔細細把寶丫兒的衣服打理好,遞回給她,然後把陳二郎的衣服往河水裡一涮,一撈,胡亂搓了幾下,擰擰水,丟盆裡,“好了!回吧!”
看著她粗心大意的舉動,錢碧荷微抿嘴角,手指摳緊了木盆邊緣。
“嗤。”孫五娘卻瞥了她一眼,拉了陳寶音一把,一邊往回走,一邊隨口似的說道:“男人麽,隨便伺候伺候就行了。”
像陳二郎,粗胳膊粗腰的,壯得跟頭牛一樣,穿的衣裳髒一點怎麽啦?仔仔細細給他洗,孫五娘心疼自己的手。
錢碧荷看不慣她,她還看不慣錢碧荷呢!大哥那身板,比陳二郎還高、還壯,土裡打滾都不打緊,伺候得那麽精細,浪費力氣!
錢碧荷當然不認同孫五娘,在她看來,孫五娘毫無婦德,根本不配當人媳婦!
兩個嫂子互相看不慣,陳寶音沒有傻到摻合進去。端著自己的衣裳,跟著一塊往家走。
身後的河邊上,婦人們等她們走遠了,便扯開嗓子道:“寶丫兒沒說實話吧?”
“是啊,這麽大的姑娘了,怎麽可能沒說婆家。”
“嗐,還能為啥,她被人家送回來了,她婆家也不能要她啊。”一個婦人捶著衣物道。
“可憐啊。”其他人都唏噓起來。
是可憐,從一個衣裳都不會洗的千金大小姐,淪落為一個農女,啥大魚大肉,綾羅綢緞,仆婢成群,全都沒有了。說好的婆家,也變成了她提都不想提的傷心事。
“不提了,不提了。”三嬸子抱起洗好的衣裳起身,“人家不想提,咱就都別說了,不然缺德。”
王招娣也起身:“對,缺德。”
洗衣的婦人們漸漸散了。回到家裡,便跟自己的婆婆、妯娌說起這事來——她們沒跟別人提,只是跟自己家人提的!
淮陰侯府。
從混混沌沌的睡夢中醒來,侯夫人面上呆怔,坐在梳妝台前,望向銅鏡中。
好一會兒,她輕聲問:“小四,我是說寶音,走了多久了?”
服侍她梳頭的大丫鬟芍藥答道:“回夫人,走了六日了。”
六日?侯夫人面色怔怔,才六日嗎?
“為何我覺得過了許久?”她眼神沒有光彩,聲音虛飄。
這讓芍藥也不敢大聲回話,甚至不知如何回話,輕手輕腳,為她挽發髻。
侯夫人便看著鏡子裡發呆。慢慢的,她想起來原因了——她很久沒見過寶音了。
自從那件事發生後,她就沒見過寶音,甚至寶音被送走之前來給她磕頭,她也沒見她。
心裡顫了顫,忽然有些後悔。把她的臉皮扔在地上踩的事情,已經解決了。人,該送的送走了,該收拾的也收拾了。塵埃落定,可她開始感到後悔。
那個孩子,她有什麽錯兒呢?從頭到尾,她對這件事不知情,這些年在她身邊也孝順。
“琳兒還習慣嗎?”她轉開注意力,問芍藥。
陳寶音走後,徐琳琅就搬進來了。在她搬進來之前,已經在別院中由嬤嬤教導過,力圖讓她適應新環境。
芍藥笑了一聲,輕快地答:“琳琅小姐好性兒,底下的丫鬟們都說好伺候,識大體,又知禮。府上幾個姑娘尋她玩,很能玩到一塊兒去。”
習慣不習慣的,外人哪知道呢?只能答她平時如何,臉上有沒有笑模樣兒。
“她的確是個好性兒。”想到親生女兒舒靜溫婉的模樣,侯夫人微微點頭。琳琅是個聰明孩子,大抵是隨了她和侯爺,心思玲瓏,剔透的很。不像那個……
想到已經送走的寶音,侯夫人再次頭疼起來。那個孩子,從小就讓人頭疼,擰得像頭牛一樣,一根筋,常常說不聽,氣得她指著她罵“笨蛋”。
“琳琅小姐跟哥兒、姐兒都玩得很好。”芍藥不知她心中所想,大加讚賞真正的四小姐,“大奶奶和二奶奶都滿口稱讚呢。”
都稱讚琳琅像一個侯府千金,比那個假貨好。
聽到親生女兒受到喜歡,侯夫人心裡是高興的。可是,又隱隱難受,心口像被一根刺梗著。
“夫人今日戴哪一套頭面?”頭髮梳好後,芍藥捧著首飾匣,問主子的意見。
侯夫人瞥了一眼,隨即怔住。
她看到寶音送她的金鳳步搖了。是兩年前的事了,這會兒她忽然記了起來,畫面很清晰,孩子眼睛亮晶晶地捧到她跟前,嬌嬌的親近她。
那孩子的規矩不大好,但是很孝順,常常送她東西。親手做的抹額,帕子,絡子,精心挑選的手鐲,扇子,墜子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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