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舒是真的不喜歡這個家,也不喜歡侯府裡的許多人。但大房的人,不管是大伯母還是大堂兄,她一直是喜歡的。
在容舒看來,大伯母大抵是容家唯一有骨氣的人。
承安侯府作為勳爵,本就有采邑食祿,每年都有歲收糧、鈔貫、紵絲、絹、羅、冬夏布等。
當初若大伯父不死,那如今的大堂兄便是侯府世子了,日後承安侯府也該由他繼承。
上京誰人不知容家能一躍成勳貴是靠著容老太爺與容珺?
容珣成了承安侯之後,也不貪侯府的那點采邑食祿,四成歸了大房,三成歸了二房,余下三成方歸三房。
在大事上從來拎不清的容老夫人大抵是因著有個金餑餑兒媳,倒是拎清了一回,公中該給大房、二房的東西從不曾盤扣過。
朱氏便是靠著自己單薄的嫁妝與公中分得的食祿養大堂兄。
她父親乃前太常寺少卿,朱氏在這點上頗有世家貴女的骨氣。
不會為著多得點利便去討好容老夫人或者同沈氏故意交好,也不會因著裴韻與裴家那些個故舊的關系而與秋韻堂交往過密。
她始終是淡淡的、不近不遠地將自己囿在沉茵院裡,不爭不搶。
若真要說來,容舒對朱氏的信賴甚至比對容珣還要多。
朱氏一出現,她瞬時便紅了眼眶,勉力壓下鼻尖的酸澀,道:“太醫院的孫醫正給阿娘瞧過,雖是脫了險,但眼下尚且不知阿娘什麽時候能醒過來。”
小姑娘一整日滴水不沾,聲音裡還泛著啞,朱氏細細瞧她,旋即歎了聲。
同是女人,她一直都知曉沈氏過得不易。
她是沒了丈夫,娘家人又死絕了,只能自己一人帶著孩子孀居在此。可沈氏有丈夫,也有娘家,但日子過得比她這孀婦還要不舒坦。
朱氏上前握住容舒的手,安慰道:“三弟妹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昭昭莫要太擔心。”
朱氏身上還帶著濃濃的檀香,容舒輕輕“嗯”了聲,忍住眼裡的淚意,道:“大伯母今兒在廟裡忙了一日,快回去歇下吧,若不然阿娘醒來,又要說我沒得規矩了。”
朱氏柔聲道:“三弟妹最是疼你,怎會舍得?”
見容舒面色蒼白,又道:“我身上沾了一身灰,也該回去換套衣裳。你若是有事,便讓人往沉茵院遞個話。不用怕擾了大伯母,左右大伯母也無事。”
容舒應好,親自將朱氏送出了清蘅院。
朱氏來這一趟,倒是讓容舒心裡那幾乎壓抑不住的戾氣散了不少。她伏身靠著床塌,挨著沈氏的手,緩緩閉上了眼。
夜幕緩緩攏下。
月光似鎏銀從刑部大門外那幾株老槐樹的縫隙裡墜落。
一輛老舊的青篷馬車正停在那幾株樹下。
顧長晉低身上車,常吉立馬奉上一盞冷茶。
最近主子愛喝冷茶,他特地提早了兩刻鍾把茶沏好,這會茶水剛好是涼的呢。
顧長晉接過茶,潤了潤乾啞的嗓子,道:“她如何了?”
常吉有些琢磨不透這裡的“她”究竟是指侯夫人還是指少夫人。
忖了忖,便道:“孫醫正去得及時,十分驚險地將侯夫人的命給吊住了。只是能不能醒來,什麽時候醒來,眼下暫且不知。孫醫正說她至少還得去侯府施針半個月,到得那時大抵就能知侯夫人能不能好。至於少夫人,屬下也沒能見著她的面,想來這會是不大好受的。”
顧長晉沉默。
她與她娘的感情一貫來好,沈氏便是她半條命,眼下沈氏命垂一線,她又怎能好受?
“那藥,你可給她了?”他淡淡問。
常吉眼皮一跳,硬著頭皮道:“少夫人一直不曾出清蘅院,屬下根本沒得機會給少夫人。”
顧長晉抬起眼,黑沉雙眸靜靜注視著常吉。
常吉最怕他這眼神,索性破罐子破摔道:“老太醫的藥只有五顆,我、橫平還有椎雲分走三顆,如今主子便只剩下兩顆。這是能救命的藥,屬下不願將這顆藥浪費了。況且,以少夫人那樣穩妥的性子,怎敢貿貿然給侯夫人用藥?定然會讓孫醫正查驗過了,才敢讓侯夫人服下。”
孫道平年紀小,興許還不知這藥出自何人之手,但他那位人精似的祖父,定會知曉。
常吉不能讓主子冒這險。
說他冷漠也好,說他心狠也罷,在他看來,沈氏的命不值得浪費一顆能在關鍵時候救下主子命的藥。
常吉寧肯挨頓皮肉苦,也要省下這顆藥。
“屬下擅做主張,還請主子責罰。”
顧長晉不語,隻緩緩落下眸光。
常吉說的話,他怎會不知?只是當時知曉她母親病危,思及她與她母親的感情,下意識便讓常吉去送藥了。
那時的舉動更像是一種凌駕於理智之上的本能。
而他的確不該如此。
“自己去找橫平領二十棍。”
常吉松了口氣,他皮糙肉厚,二十棍對他來說不過就躺一宿的事,主子這次可真真是手下留情了。
然而沒高興多久,又聽顧長晉道:“接下來半個月,你只能吃饅頭。”
常吉:“……”
常吉吃足了半個月的饅頭,而孫道平也到清蘅院扎足了半個月的針。
每日俱都是辰時來,晌午再走。
這半月裡,容舒一直在清蘅院伺候湯藥,累了便在拔步床旁邊的貴妃榻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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