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憲大人將這小子交到他手裡,若這小子在他手裡出了事,他如何同總憲大人交代?
好在這小子還全須全尾的,他認真打量了顧長晉一眼。
“快上車,狀元胡同的仕子都散了,本官送你們回都察院。”胡賀做了個上車的手勢。
他人在車裡,自是沒看到屋子裡頭還有兩個姑娘在。
顧長晉眼角余光掃了下暗室的一隅,對胡賀拱手道:“胡大人,下官還有些事要處理,還望大人給下官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後,下官自會去都察院向大人領罪。”
說著便看向橫平,道:“扶潘貢士上馬車,你隨胡大人回去都察院。”
胡賀目光在顧長晉面上定了定,須臾,半真半假地笑道:“成吧,你可得給本官毫發無損地回來都察院,若不然,總憲大人要尋我麻煩的。”
顧長晉應諾,拱手做了個長揖。
待一行人離去後,方看向容舒,道:“我送你們回去。”
其實仕子鬧事既已平息,眼下回去綢緞莊的路十有八九不會再出事。
容舒望了眼顧長晉的右手,便見那緋色的衣擺裡綴了幾滴暗沉的血點,那是金簪扎入他手臂帶出來的血。
思忖了片刻,她頷首道:“有勞大人了。”
三人出了屋便往綢緞莊去。
盈雀一路不敢說話,故意落後一步,目光在顧長晉與容舒之間來回梭巡。
顧長晉將人送回綢緞莊便停下步子,掀眸看向容舒:“這幾日上京不太平,容姑娘若是要回京,最好再等半月。”
容舒笑著點頭,道:“多謝大人提醒。”
顧長晉眸光在她唇邊的笑靨頓了頓,旋即挪開了眼,正欲告辭,忽聽對面那姑娘道:“能否請大人撥冗進來吃盞茶?我有些事想同大人說。”
他的心一直跳得飛快。
她這話一落,那陣心跳聲在耳邊“怦怦”直響,跟煙火炸裂一般。
男人複又抬了眸,手指微一蜷縮,也不猶豫,大步跟著容舒入了綢緞莊。
陳掌櫃見容舒去而複返,一顆懸著的心總算是落回了肚子。
“東家總算是回來了!方才小的派人去狀元胡同尋您——”他話說到一半便生生掐住,目光微訝地望向跟在容舒身後的人,“顧,顧大人?”
先前他才同東家碎嘴了幾句這位大人,殊料一眨眼這位就登門入室了,當真是白日不能說人,夜裡不能提鬼!
“陳叔,我沒事,勞煩你去提個藥匣子來,再沏上兩盞茶。”
陳掌櫃忙答應下來。
待得藥匣子與茶送了進來,容舒翻出一瓶外傷藥,道:“方才情急,錯手傷了大人,還望大人見諒。”
顧長晉心知當著她的面上藥,她會心安些,便也不推辭,掀開袖擺,拔開藥瓶子的軟塞,將藥粉撒上傷口。
容舒這才發現他手腕處除了簪子戳出來的傷,還有兩道淺淺的刀傷。
這還僅僅是手腕一處地方,旁的地方大抵也有不少傷。
前世就是如此,每次為了救人,他都要受傷。
容舒在這點是當真佩服他,這男人好像就沒有過退縮的時候,再是傷痕累累、鮮血淋漓都不曾往後退過半步。
顧長晉上完藥,一掀眸便見她定定盯著自己的手腕,隻當她是覺得愧疚,遂道:“都是小傷,大抵兩日便能好。”
容舒頷首一笑,言歸正傳道:“今日多謝顧大人了,先前在暗房,聽了大人與潘貢士的話,我忽然想起了一些事。”
顧長晉眸光微凝,想起先前她提起柳元還有提起許鸝兒時的小習慣,下意識便望向她的指。
果然,這姑娘開始捏起纏在藥匣子上的布條了。
“何事?容姑娘但說無妨。”
容舒理了理思緒,斟酌道:“家兄容澤是國子監監生,先前舍妹出嫁時,家兄曾同我提過,今歲會試,國子監大部分中了舉的監生都不曾下場。家兄原也想下場一試,隻先生讓他再積累兩年,這才歇了下場的心思。”
顧長晉眯了眯眼。
他是從縣試一路走到殿試的,自是清楚對已經中舉的仕子來說,當然是越早下場越好,便是不能杏榜題名,也能多一次寶貴的科考經驗。
似容舒說的這般,大部分監生都選擇不下場,的確是奇怪。
顧長晉抬眸望了眼容舒,她大抵也是覺察出了其中的蹊蹺處。
“容姑娘如何看待監生們會試不下場這事?”他問道。
這問題容舒不好答。
前世潘學諒被關入大理寺獄沒多久便自刎了。
甚至沒等來顧長晉拚盡全力為他爭取的三司會審的機會。
容舒記得許久之後,有那麽一日,顧長晉在書房裡坐了許久。
那會書房裡並未掌燈,他垂著眼,手裡捧著他的烏紗帽,也不知在想什麽。
她提著燈進書房時,他抬眼望了過來,黑眸被她手裡的燈照得極亮。
“你知道麽?這世間,有些人不是死於他做了何事,而是死於他是誰。”
他這般喃了句,大抵是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很快又閉唇不語。
容舒從前弄不懂他說的那話是什麽意思,然而方才在暗房聽罷他與潘學諒的對話,再回想起阿兄提過的話。
好似有什麽東西慢慢將前世與現在的事一點一點串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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