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舒掀開車簾望了眼天色,道:“不必停,雪越下越大,在這耽擱兩日,怕是會出不了山。”
常吉也是這般想的,主子怕少夫人累,這才安排了這麽一處農舍。
隻這兩日變天,風饕雪虐的,還是莫要耽誤為好。
此時正是晌午,天光卻暗極了,山裡的風雪極大,雖勉強能視物,但眾人不得不放慢速度。
車子穿過一處山徑,剛拐入一道狹長窄小的山道時,異變驟起,行在前頭的幾匹駿馬猛一撅蹄,發出一陣淒厲的嘶鳴聲。
容舒正拿著根銀長匙撥弄著博山爐的香灰,聽見前頭那撕心裂肺般的聲響,還未及反應是出了何事,忽地“轟隆”一聲,一陣天旋地轉,整輛馬車被山上洶湧滾落的雪潮衝落山道。
容舒狠狠撞向車壁,後腦登時一陣劇痛,旋即兩眼一黑,徹底昏了過去。
第109章
遼東總兵靳尚江與已故的大都督、戚皇后之父戚嶂乃故舊至交,與戚家以及當初的二皇子蕭譽可謂是過從甚密。
容璵就在他麾下,當初戚家欲謀反,靳尚江不可能不知。
但嘉佑帝並未繼續查下去,隻下令將容璵押送回京,待靳尚江依舊是一如既往地看重。
顧長晉明白這是因著遼東不能亂。
大胤強敵環伺,遼東與女真各部接壤,這些年來漸有聯合之勢,戰力亦是一年比一年強悍。靳尚江在遼東經營良久,駐守在遼東各個衛所的指揮使皆是他的心腹。
一旦動了靳尚江,整個遼東都要起亂。
是以嘉佑帝對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懲處了容璵。
將容璵押到上京服刑,對靳尚江是震懾,也是恩典。
嘉佑帝此番將顧長晉派去遼東,還有一層用意在,便是讓他慢慢收服遼東的將領,好叫靳尚江做他日後的磨刀石。
是以遼東一行,顧長晉必須來。
遼東距離上京兩千余裡,顧長晉輕裝上陣,帶著百來名精兵快馬加鞭地往遼東疾馳,沿途明察暗訪,不過四日便到了遼東都司附近。
與他一同前來的還有椎雲與橫平。
一行人在一處偏院的客棧落腳,那客棧的生意慣來冷清,一下子來了這麽多人住店,可把老掌櫃樂開了花,鞍前馬後地殷勤伺候著。
這些人穿著一身粗布衣裳,但老掌櫃開了數十年客棧,閱人無數,早練就了一雙火眼金睛,一眼便認出來人的身份非比尋常。
尤其是為首的那位年輕郎君,氣度不凡卻又不盛氣凌人,一看便知是京裡來的貴人。
這一群人裡就數椎雲最擅長與人嘮嗑套話。
老掌櫃是個自來熟也是個直腸子,幾杯黃湯下肚,便將遼東的風土人情以及近幾年的大事小事都說了個遍。
知曉椎雲是從京師來的,打了個酒嗝,便神神秘秘道:“半月前犬子去京師賣貨,離開時還特地去大慈恩寺給小老兒求了個平安符,殊料在下山時卻撞見了一件怪事。”
大慈恩寺裡的怪事年年都有,不外乎是佛祖顯靈、祖宗顯靈之類的奇聞。
椎雲早就見怪不怪了,也沒多好奇。
隻他看得出來這老掌櫃想說得緊,索性接下他的話茬,笑問:“哦?是何怪事?掌櫃的快說,莫吊在下的胃口!”
老掌櫃一捋花白的胡子,道:“犬子下山之時已是入夜,寺裡忽然冒出一處火光,那火光耀眼得很,犬子以為是寺裡走水,趕忙從山下趕回大慈恩寺,想同寺裡的人一同救火的。不想到了那裡,那火光驟然消失不說,問起寺裡的知客僧,竟都說沒見著甚火光,也沒有哪處殿宇走水。可犬子分明是見著了熊熊烈火衝天而上,怎地半個時辰的功夫,竟然消失不見?您說怪哉不?”
老掌櫃酒意上頭,說到興頭處還要再說,忽然一道低沉清冷的聲音在他耳邊乍然響起。
“令郎是哪一日前往大慈恩寺的?”
老掌櫃順著聲音望去,對上一雙寒潭似的眼,心神一凜,頓了頓便恭敬回道:“上月廿三,約莫半月前的事了。”
一月廿三?
顧長晉沉下聲,接著問:“令郎當真是瞧見了火光?”
“當真!犬子旁的不行,但眼神絕對銳利。”老掌櫃拍著胸脯,信誓旦旦道。
聽到這裡,便是連椎雲與橫平都察覺出了不對勁兒。大慈恩寺乃國寺,若當真起火了,東宮裡的人不可能收不到消息。
隻可能是消息被人封鎖住了。
可這上京裡還有誰有這等手段,竟叫東宮的人連一鱗半爪的消息都收不到?
椎雲與橫平對視一眼,俱都變了臉色。
他們看向顧長晉,“主子?”
他們猜到的,顧長晉如何猜不到。
好半晌,他都沒應話。隻盯著桌案上頭的白蠟燭,心仿佛被一隻大掌緊緊攥住,悶沉得叫他喘不過氣來。
耳邊又響起了淅瀝瀝的秋雨聲。
顧長晉閉了閉眼,強逼著自己冷靜。
興許是那老掌櫃的兒子看錯了,那一日的大慈恩寺沒有火光。也興許是這老掌櫃信口開河,胡謅一通。
一時心亂如麻。
隻越是將這紛繁的思緒沉澱,他越清楚,老掌櫃的兒子沒看錯。能以雷霆之勢迅速撲滅火又叫人遞不出消息,是因為在宮裡久不見蹤影的貴忠就在那裡,就在大慈恩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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