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大人留下了暗號,我們是順著那些暗號找過來。那幾艘貨船撞上來時,常吉敲開了我與柳萍的門。我們本要去找姑娘,常吉說顧大人已經去了,強行拉著我與柳萍跳船。”
落煙說到這,狠狠剜了常吉一眼。
常吉這一路就沒得過她一個好眼色,脖子上的一道傷還是落煙給招呼的。見她又要算帳,趕忙躲過她,上前給顧長晉複命,道:“主子……”
話說一半,眼睛對上顧長晉的眼睛,舌頭登時一打結,不明白自家主子緣何要用這種讓他頭皮發麻的目光看他。
顧長晉掃過他身上的傷,道:“可還有哪裡受傷了?”
常吉這才反應過來,自家主子是在關心他有沒有受傷呢。
一時還有點不好意思,他皮糙肉厚的,自小陪在主子身邊不知受過多少傷,雖然昨夜那幾艘松油船炸開時,他差點兒沒被震暈過去,但這些傷跟從前受的傷相比,卻是小事一樁了。
“主子放心,我沒事。”常吉打量了顧長晉幾眼,又道:“倒是主子你,是哪裡受傷了?”
顧長晉的面色很不好,他慣來能忍,再重再痛的傷落在他身上都跟毛毛雨似的,鮮少會露出痛色。
可常吉看得出來,主子這會很痛。
看出他眼底的擔憂,顧長晉提唇笑了笑,雲淡風輕道:“小傷,不礙事。”
又問:“客船上的人都如何了?”
那艘客船上除了他們這一行人,還有艄公關老丈和三個跑海的夥計。
昨夜顧長晉察覺到危險時,便已經吩咐常吉叫上落煙和柳萍,帶著那幾人逃生,而他自己去救容舒。
“關老丈和兩個夥計都無事,屬下將他們安頓好了,方才按照主子的記號找過來。”
“還有一人呢?”顧長晉問。
常吉默了下,道:“死了,那人被一根鐵釘刺中後腦,沒能活下來。”
顧長晉沉默,片刻後方道:“好生撫恤,多給些銀子,若是家中有父母妻兒的,派個人去告訴他們,他是為了救人而死,乃忠義之士。”
常吉應“是”,接著道:“屬下天不亮時曾悄悄潛回去江邊,那上頭飄著四、五具屍體,應當就是原先貨船上的人。初此之外,江邊岸上也有十來具屍體,從衣服上看,應當與貨船的人是一夥的,十有八九是要來追殺我們,但不知為何,竟然都死了。”
“可有打鬥的痕跡?”
“有。”
顧長晉目光微凝,“馬上有人來接我們了。”
常吉皺起眉頭,“是誰?不會是六邈堂的人吧?”
顧長晉淡淡道:“不知道,或許是六邈堂的人,也或許是都察院的人,甚至有可能是宮裡的人。”
宮裡的人?
常吉眼皮一跳,想問為何宮裡會來人,只顧長晉沒給他這機會,說完那話便轉眸看向不遠處的姑娘。
“容姑娘,能隨我進屋一趟嗎?”
容舒正在聽落煙說話,聞言便回眸看了看他,踟躕間,又聽他道:“很快便會有人尋過來,我還有些話想與你說。”
容舒於是不再遲疑,跟在他身後入了屋。
屋內的火還未滅,一邊整整齊齊地放著兩件支在木頭上的衣裳。
這是昨兒容舒給顧長晉換下的外裳和中衣,烤了兩個多時辰,這會早就幹了。
余光瞥見那兩件衣裳,容舒猛然間想起那中衣內層有一個巴掌大的夾層,裡頭放著一塊玉佩。
這般時時刻刻揣著的玉佩一看便知是十分重要的,她怕會出甚紕漏,便拿了出來。
思及此,她立馬從腰封取出那玉佩,解釋了兩句,“昨夜我怕會弄壞,索性就拿了出來,還望大人見諒。”
那玉佩是一塊十分罕見的水頭極好的和田玉,上頭雕刻著一隻小麒麟,麒麟旁邊是一個規規整整的“硯”字。
顧長晉接過玉佩,指腹緩緩摩挲著上頭的“硯”字,眼前又出現浮玉山那片綠水青山。他生於斯,長於斯,對那裡的每一縷風、每一片葉都是熟悉的。
父親常說,他們兄妹三人孕育自這片山林,他們就是這裡的“樹”,將根深埋在土地裡,便能無懼風雨,巋然不動而向陽而生。
即便有朝一日,落入了懸崖峭壁抑或是無盡深淵,只要扎住了根,便能蓬勃地向上而生。
做一個像樹一樣的人,是父親對他們的期盼。
“還記得我說過的一個秘密嗎?那秘密與這玉佩息息相關。”顧長晉望著容舒,緩緩地一字一句道:“顧長晉,一直是顧長晉。”
顧長晉一直是顧長晉。
雨打簷牙的春夜。
松思院的拔步床裡,這是顧允直曾經與她過說的話——
“顧允直,我同你說個秘密。”
“容昭昭,我也與你說個秘密。”
“什麽秘密?”
“我是顧長晉,一直是顧長晉”
容舒記得,一直記得。
那一夜的顧允直,不僅與她說了這話,還輕輕地啄了下她的耳垂。
那些醉酒後模糊朦朧的記憶一時變得清晰。
容舒半落下眸光,轉過身,岔開了話題,道:“大人快換回你的衣裳吧,我先將這裡收拾收拾。”
她說著便滅了火,拖過那油氈布覆在稻草堆上,撿起地上的矮幾放回原處,待得屋子幾乎恢復最初的模樣後,便從腰間取出一個裝了碎銀的荷包,放在那竹簍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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