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主仆三人本是想風雅一番的,最後被刮了一臉雪霰,落了個狼狽入屋的下場。
顧長晉撥弄了一下鍋裡的底湯,看了容舒一眼。
雖是盈雀倒苦水知曉的,可她愛吃的食材與吃撥霞供時的小習慣卻是他有意打聽出來的。
他曾想著日後尋個落雪日帶她去山裡吃撥霞供的,隻那個“日後”終止在了嘉佑二十三年的九月,再不能來。
她的遺憾,也曾是他的遺憾。
爐上鍋中乳白的湯汁沸滾,如浪湧晴江雪。
鮮紅的肉片在湯裡沉浮,如被風翻動的晚照霞。(1)
棚外風聲擦著布簾滾滾而過,似疲憊的獸咆聲,聲聲不絕。
愈是風饕雪虐,便愈覺布棚這一刻的靜謐有多麽令人心安,仿佛卷入風浪中的那葉扁舟終於尋著了那塊抵擋風浪的礁石。
二人靜靜吃完了一頓熱氣騰騰的撥霞供。
吃飽喝足又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下晌,容舒隻覺心底所有的不安都散了去。她明白,他是知曉她的不安,這才撥冗帶她去耍雪去圍爐吃撥霞供。
顧長晉依舊是同昨夜一般,在外殿給她守夜。
容舒抱著月兒枕來到那面厚厚的畫簾前,輕聲道:“顧長晉,謝謝你。”
從昨兒顧長晉神色凝重地將她從鳴鹿院帶走,藏在東宮開始,容舒便知,他在害怕一些事的發生,而那些事與她有關。
若她問,他不會瞞她,會原原本本地同她說。隻容舒的直覺告訴她,不能問,問了,有些事會改變。
她了解他,他亦是了解她。
她不問他便不說,隻用旁的方式安她的心。
容舒已經許久不曾似今日這般放縱過了。
她不是個喜歡傷春悲秋的人,今兒放縱過這麽一趟,便也將自己心底的那些對未來那些不可控之事的不安徹底拋下。
畫簾對面的男人靜了靜,“嗯”了聲:“今兒可需要再吃點酒釀方能睡著?”
“不用,明兒大抵也不用了。”容舒笑著道:“盈月她們何時能來東宮?她們留在鳴鹿院可會有危險?”
“我不會讓她們出事。”顧長晉道:“上元節之前,我就會安排她們來東宮陪你。”
他需要將盈月她們留在鳴鹿院做一個以假亂真的局,這也是為何現在不能將她們送來東宮陪她。
隻他知她喜歡身邊有熟悉的人在,幼時一個人被留在揚州以及前世孤獨死去的經歷,使得她對孑然一身總有種莫名的不安。
盡管她從不怨天尤人,且樂觀堅韌。
但只要是人,總會有深藏在心底的脆弱。
顧長晉的話叫容舒又心安了不少。
眼下離上元節只剩一個月的光景,說短不短,但說長也不長。
他留盈月她們在鳴鹿院定是有他的謀劃,耐心等待便是。算算時日,指不定阿娘比盈月她們更早抵達東宮。
想到阿娘,容舒心神一定。
她望著畫簾外那若隱若現的身影,道:“你不必在此守夜,實在不放心,讓竹姑姑與蘭萱到內殿守夜便好。”
簾外的人沒應話,良久,他道:“不礙事,這樣我能安心些,也能歇得好一些。”
容舒站了一會兒,沒再說什麽,轉身回了拔步床。
她今兒玩得痛快,四肢一陣酸軟,心神卻比先前安定許多,沒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顧長晉聽著裡頭那清淺的呼吸聲,也緩緩合上眼。
這世間再沒有哪一件事比她活著更叫他安心了。
他想聽著她的呼吸聲睡去,也想聽著她的呼吸聲醒來。
日複一日,長長久久。
接下來的日子,顧長晉一日比一日忙。
隻他留在東宮的時間雖不多,但每日都會帶容舒去演武場,也依舊會給她守夜。
到了十二月下旬,離除夕只剩不到五日,椎雲終於帶來了沈一珍的消息。
沈家的商隊已經順利離開淮州,有柳元的人護送著,快則十日,慢則半月便能抵達上京了。
容舒高高懸著的心總算是穩穩落下。
人一高興就想做些好吃的,索性便帶著幾個婢女去膳房炒松子糖去了。
椎雲去儲英殿見顧長晉時,特地提了一嘴兒這麽件芝麻大小的事。
他知曉自家主子愛聽容舒的事,再小的事都愛聽。
果然,顧長晉聞言便勾了下唇角,招來個內侍,囑咐道:“讓膳房的人仔細些,莫叫容姑娘燙著手了。”那姑娘怕疼。
那內侍一走,椎雲便繼續道:“常吉一直在鳴鹿院盯著,說是前兩日有兩名輕功十分了得的人,偷偷來了鳴鹿山。常吉按照主子說的,始終按兵不動。”
顧長晉頷首:“應當是徐馥的人,想必是朱嬤嬤將消息遞了出去。”
若當真如此,朱嬤嬤一直沒離開過皇宮,究竟是通過什麽人又或者說是通過什麽手段將消息遞出去的?
他在宮裡的人不分晝夜地盯著朱嬤嬤,卻始終找不出異常來。
若不是通過朱嬤嬤,難不成是通過聞溪?
顧長晉很快否定了這個念頭,聞溪日日困在坤寧宮,她接觸不到旁的人。再者,許鸝兒近身伺候她,聞溪用過的物什都是經許鸝兒的手,便是想往外遞消息也遞不出去。
顧長晉長指輕敲桌案,半晌,他道:“去查查最近幾日進過后宮的人,尤其是,進去過坤寧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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