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答應過這姑娘他不會走,怕她半夜醒來無人相伴,索性便留下來替她守夜。
幾步之遙的幔帳裡躺著他喜歡的姑娘,然他心中卻無半點旖旎之思,闔眼片刻便沉沉墜入夢裡。
夢中依舊是那陣忽上忽下的顛簸感,雨未停,凝在筆尖一滴濃墨“啪嗒”落下,徹底毀了他寫了一半的信。
顧長晉撕下那信,重新鋪紙沾墨,提筆落字。
“吾妻昭昭如晤:
時間倉促,未及細語。唯盼妻知,吾已知聞侯府之事,望妻勿心焦,此案自有吾查明真相,還望吾妻抽身其中,切勿以身涉險。
吾於慈恩山腳有一苑,乃吾秘密置下,用以藏身之地。此苑名曰‘四時’,取自吾妻‘四時有令’之願。
妻曾與吾曰,願吾春想汝,夏念汝,秋戀汝,冬慕汝。終此一生,皆逃不脫汝。
昔日妻之醉語,言猶在耳。
隻汝不知,吾心悅吾妻昭昭,久已。
成親三載,吾之心事,藏於肺腑,今日不得不言。
概因唯有汝安,吾心方安。
如今京中情勢詭譎,危機四伏,吾真真不願汝置身險境。待吾歸京,望吾妻隨常吉、橫平去往此地,靜待吾音。
夫筆墨繚亂,伏惟妻情諒。
顧允直頓首。”
墨盡,顧長晉放下筆,垂眸看信。
分明是有許多話想與她說的,然時間倉促,卻也隻來得及落下寥寥幾語。
罷了,他與她還有許多個日後,那些想說而來不及說的話,待得一切事了,他會一句一句說與她聽。
第67章
顧長晉將信交與常吉,對他道:“到了四時苑,替我同她道,她今歲過生的那碗長壽面,我去四時苑接她之日,會替她補上。”
七月七日,馬車入城,金吾衛統領謝虎申攔住了他們的車。
“顧大人,皇后娘娘請您入坤寧宮一敘。”
戚皇后?
想起徐馥談起戚皇后時的厭惡,顧長晉猜不出戚皇后召他進宮的緣由。
前朝與后宮慣來涇渭分明,隻戚皇后這些年大力推行大胤的女官制度,偶爾也會召見一些前朝的臣公。
初時也有不少朝臣參戚皇后此舉不合禮法,偏這些個奏折皇上送上龍案後,次次皆是留中不發。
眾人於是也看明白了,皇后做的這些事,是皇上默許的。
戚皇后在太原府本就有賢名,賑災、開學堂、開女子學院、甚至在災荒之年,親自帶王府的仆從到荒田與百姓一同耕種。
那一座皇后廟從來就不是擺設,而是太原府的百姓們打從心底的尊重。
顧長晉隨宮人進宮,汪德海已經領著兩個小內侍在金水橋稽首弓腰侯著。
汪德海乃乾清宮總管,是嘉佑帝最信任的內侍,他會在這,想來戚皇后見他之事,嘉佑帝是知曉的。
目光淡淡掃過汪德海恭敬得不能再恭敬的神態,顧長晉心口一跳,從袖口摸出一顆藥,借著掩袖咳嗽的機會,將那藥咽下。
汪德海上前為顧長晉殷勤撐傘。
巍峨宮殿掩在淅瀝瀝的雨幕裡,輕雷滾過琉璃玉瓦。
坤寧宮的玉階下停著龍攆。
顧長晉一步一步踏上那漢白玉階梯,步入長廊。
六角宮燈晃著細碎的光影,顧長晉緩緩攥緊藏在袖子裡的手,徐馥籌謀的一切能不能成端看今日了。
而他自六歲那年下定決心要走的路能不能走出一條活路也看今日了。
生死攸關之際,顧長晉心中卻只有一個“快”字!
要快!快尋到她,將她送到四時苑!等一切塵埃落定了,才能接她回來!
……
“常吉要快!”
闃然無聲的屋子裡,男人雙目緊閉,嘴裡念念有詞道。
容舒只聽見一個“快”字,迷迷糊糊睜開眼,旋即望著那面素色的帳頂怔了許久。
這幔帳用的是粗料,顏色暗沉,是她從不曾見過的。
這裡不是漪瀾築,也不是旁的她曾呆過的地方。
容舒微微側眸,望著幔帳外那影影倬倬的身影,隱約想起方才那一聲“快”就是外頭那人喊出來的。
她這會難受極了,全身像是被碾過一般,哪哪都疼,頭幾乎要裂開。
容舒深吸了一口氣,半撐起身子,掀開幔帳往外看了眼。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動靜太大,將他吵醒了,掀開幔帳的瞬間,那男人恰好也睜開了眼。
他眸子裡似乎還帶著幾許恍惚,四目對視的瞬間,容舒聽見他低低喚了聲:“容昭昭。”
容昭昭。
這是顧允直喚她的方式,也是顧允直喚她的語氣。
容舒手一僵,幔帳從手裡脫落,緩緩垂下,生生切斷二人交纏的視線。
正當她想著方才那一聲是不是幻聽時,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伸了進來,慢慢揭開幔帳,用一邊的銅鉤穩穩勾住。
“可有哪裡難受?”
男人的聲音又低又啞,跟在砂礫裡磨過一般。
容舒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已經恢復清明,視線垂著,正一瞬不錯地看著她。
昨日的記憶一點一點蘇醒。
她在漪瀾築中了毒,是他給她解毒,還救了落煙姐和張媽媽。之後他大抵是將她帶離沈園,到屏南街來了。
遂道:“不難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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