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她順手把一方大紅帕子丟給秀蓮,“各人有各人的命數,說這麽喪氣的話做什麽
?秀蓮,既然你對我這麽大的怨氣,就跟著你娘、你哥哥出府去吧,我不要你們的贖身銀子,以前賞你的東西,也一並給你了,自己過日子去吧。”
秀蓮連連磕頭,“夫人,夫人別趕奴婢走,奴婢知錯,奴婢知道錯了!”
馬麗娘這才給個甜棗吃:“既如此,以前的事不提了。你才多大?府裡幾十幾百個丫頭,你算頂尖的了,再過幾年,你怎麽知道你比不過孫姨娘馬姨娘?”
秀蓮握著帕子,不停抽泣。
馬麗娘漫不經心地舒展寬大的衣袖,“秀蓮,你這人呢,什麽都好,就是太浮躁了些。我抬舉你的時候說了什麽,你記不記得?”
秀蓮沉默片刻,才說:“夫人叮囑我喝避子湯,說,過幾年三少爺大些,才許我,許我....”
馬麗娘嗯一聲,“你犯了我的忌諱,就別怪我心狠。話說回來,秀蓮,說不定過幾年,這院子換了主子,你心裡就隻念我的好了。”
朝夕在心底徘徊的念頭冷不丁地回蕩在耳邊,秀蓮愕然抬頭,觸到馬麗娘冷冰冰的眼睛。
“這院子裡是個人都知道,我是好不了了。”馬麗娘話語平靜而冷淡,仿佛訴說別人的事,“到時候,長春院不能沒有女主人,二爺會給你們娶回一位新夫人。這位新夫人呢,會給二爺生新的少爺、小姐,為了新的少爺、小姐,自然會和現在的四位小姐少爺過不去。”
“二小姐三小姐是姑娘家,等及笄,就會嫁出去,二少爺今年九歲,有孫姨娘護著,按照府裡的規矩,明年就有自己的院子,再過幾年娶了妻,就會分出去單過,只有我的昭哥兒....”
大周律例,子嗣不分嫡庶,均分其父家產,不過,嫡母的嫁妝隻分給嫡子和嫡女。像伯爵府這樣的公卿世家,通常庶子成年,就分出去單過,父親去世之前,會把私人產業分給兒子們,這其中,嫡子會佔大部分,祖傳的產業、祭田和買賣是不分的。
馬麗娘冷冰冰的眼睛驟然浮現出擔憂、不舍和發自內心的悲痛,像一眼不甘心枯萎的井,令秀蓮手心出汗。
“只有我的昭哥兒,日日夜夜和二爺、二爺的新夫人和新夫人的少爺小姐過日子。”馬麗娘冷笑,“秀蓮,你若是我,你難過不難過?你放不放的下心?”
秀蓮低聲說:“不放心。”
馬麗娘雙手一拍,低低笑了起來:“所以呐,秀蓮啊,你想一想,我抬舉你,是為了什麽?我看重你,又是為了什麽?我不許你早早生孩子,到底為了什麽?”
痛苦如蛛網,在心底一寸寸蔓延開來。秀蓮低聲說:“您是想,奴婢服侍三少爺。”
馬麗娘滿意地嗯一聲,親手把她攙扶起來:“傻孩子,你還年輕,等三少爺大些,懂事了,你再生養孩子,也來得及。秀蓮,以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若是二爺對你好,你就好生護著三少爺過日子;若是二爺有了新主母,就翻臉不認人了,你的日子不好過,三少爺卻是個知好歹的。二爺靠不住,三少爺會對你好的。”
“秀蓮,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秀蓮屏住呼吸,像著了魔似的,用力點頭。
第42章
馬麗娘的二十八歲生辰與初秋的雨一並如期而至。
像去年一樣, 發請帖給親戚朋友,請來聲名遠播的戲班子、京城最好的酒樓做包廚,長春院熱熱鬧鬧, 人人有賞錢, 幾乎像過年了。
不過, 壽星馬麗娘本人只露了一面,敬了客人一杯酒, 就離席歇息去了, 嫻姐兒和昭哥兒代母親陪客。
丹姐兒帶著弟妹來了,見屋角侍立一位穿桃紅繡芙蓉花對襟褙子、鵝黃裙子的女子,知道是二叔的小妾,不由多看幾眼:孔連驍也有侍妾,平時只在趙氏身邊伺候, 客人來的時候就得回自己的院子了。
也不怕親戚朋友笑話!嬸嬸做事越來越沒有章法了,丹姐兒略帶不滿地想。
散席之後,她向母親抱怨, 趙氏哼一聲,並沒接話, 轉而說起今天席上有一道桂花栗子羹火候不錯,等下月丹姐兒生辰,也去找這家酒樓。
到了八月初八, 忠勤伯府闔家齊聚, 請了半個京城的公卿之家夫人, 連帶親戚朋友, 慶祝丹姐兒的十五歲生辰。
及笄對女子來說是一生最重要的時刻, 不僅孔連驍夫妻, 就連老伯爺、孔老太太也滿心歡喜, 和客人比劃著“剛生下像隻小貓似的,一轉眼,長這麽大了。”
趙氏滿心歡喜地應酬客人,見到丹姐兒未來的婆母,難免帶著三分傷感。見時候到了,便端莊肅穆地起身,說了些“煩勞各位貴客光臨,感激不盡”之類的客氣話。
今天儀式的正賓是身份最高、和孔家頗有交情的寧遠侯夫人,等趙氏說完,高聲宣布儀式開始。
所有人的目光望向正廳盡頭,不多時,一位穿杏紅繡牡丹花右衽衣裳、象牙白十二幅錦裙的少女神色莊重地緩步而行,滿頭青絲彎成優美的垂髻,周身沒有其他裝飾,只有腰間掛一塊潔白無瑕的羊脂玉喜上眉梢玉佩,長長的杏紅流蘇在裙擺間搖曳,如天邊一抹瑰麗璀璨的晚霞。
按照習俗,擔任司者的往往是及笄者的姐妹,今天的司者自然是嫻姐兒。她托著一個紅漆雕鳳穿牡丹的托盤,用羨慕的目光望著堂姐--自己的及笄禮能有這麽隆重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