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遮笑得眯了眼,上前蹲下了身子,“公主,路太滑,奴婢背著您去。”
“不要不要,我要多跑多跳多跌跤,往後長得比駙馬還要高。”乘月搖著頭,繼續撒開小短腿兒跑。
這哪兒能叫人放的下心!雲遮忙領著人亦步亦趨地跟上了。
公主雖常居仁壽宮,可近來白日裡總愛在鳳姿宮玩兒,這裡距離陛下起居的養心殿距離不算遠,不過行了百十步,便進了養心殿。
乘月最是個閑不住的,在養心殿裡左跑右跳,雲遮一時沒瞧見,她就爬到龍案上趴著,把自己的小胖手舉在眼前,仔仔細細地端詳著指甲上的丹蔻。
她正琢磨著明兒要重新染指甲了,忽然聽見門口爹爹的聲音響起來,語氣似乎很不高興。
“把公主傳過來,今兒朕非得揍她一頓不可!“
乘月嚇得差點兒從龍案上跌下去,支著手喊爹爹,“爹爹這是為什麽啊!”
皇帝聞言往殿裡一瞧,自家小女兒正在龍案上搖搖欲墜,他連忙往裡進了幾步,將小女兒從龍案上拎下來,把她丟在小繡凳上,氣不打一處來。
“為什麽?你還有臉問為什麽!昨兒夜裡不睡覺,你給朕後腦杓綁小辮兒?”
小女兒心虛地一笑,想起來了。
昨兒夜裡爹爹不答應她,她也睡不著,就拿她綁小辮兒的花花綠綠小頭繩,從爹爹後腦杓摸了兩撮頭髮,認認真真地綁了兩個細細的小辮兒。
她綁完就去打小呼嚕了,誰成想,爹爹竟帶著這兩個小辮兒去視朝了……
乘月坐著小繡凳往後挪騰了兩步,圓睜著無辜的大眼睛,“爹爹,不好看嗎?我從發繩裡挑了最好看的粉色和藍色給您……“
她攤手,眼巴巴地,“您看,我多愛爹爹啊……”
一句稚軟的我愛爹爹,直聽得皇帝又熨帖又暖心,這火算是發不起來了。
他往龍案前坐下,小女兒便又巴巴地湊了過來,趴在龍案前同他賣乖,“爹爹,我有事同您說……”
皇帝斜了一眼乘月,“不染指甲,不綁頭髮,不哄你的布娃娃。”
乘月蹙著眉,想說的話被爹爹一連串兒的不字兒給堵回去了,眨了眨眼睛,正要整理一下再出發,皇帝又補充了一句,”不搶人家的娘。”
到底讓不讓人說話呀!
乘月氣的嗷嗚一聲,撲到爹爹懷裡正準備抗議,忽聽爹爹悶哼一聲,眉頭緊緊皺起,面上浮起了一層痛意。
乘月嚇得連忙又從爹爹膝上跳下來,抱著爹爹的頭問他怎麽了。
皇帝緩了一時,面色才稍好些,他將右手手臂抬起來緩了緩,說了一句不礙事,“你先把爹爹的頭放開。”
乘月一嚇,聽話地放開了爹爹,一旁的隨侍阮升過來小心道:“回公主的話,今兒陛下視朝時,不小心撞到了龍手,青了一塊。”
皇帝清咳一聲,似是不滿阮升向女兒的如實回稟。
今晨的大朝會上,他面對幾方勢力的爭執不下,隻覺胸中煩亂,於是便以手握拳,砸在了龍椅扶手上,當下雖平息了堂下爭端,可自己的手卻因為用勁太過,導致青紫一片。
乘月慌了神,大眼睛裡全是擔心和害怕,小心翼翼地捧起了爹爹受傷的手,果見手掌側方腫了一片,很是駭人的樣子。
“爹爹不疼啊,我給您吹吹……”小女兒垂下頭,仔仔細細地為爹爹吹了吹傷處,旋即再抬起頭來,烏亮大眼裡蓄滿了淚,“爹爹的手都青了,您得多疼啊……”
皇帝素來視小女兒乘月為心肝寶貝、掌上明珠,打她出世便親自撫養長大,親力親為不說,衣食住行樣樣操心,今歲乘月滿了六歲,才挪到了仁壽宮由太后教養,這一時見女兒心疼得直落淚,隻覺心裡又是感動,又是熨帖。
“好閨女,心疼爹爹了?”
乘月小心翼翼地捧著爹爹的手,連連點頭,淚珠隨著點頭的動作往下落。
“自然心疼爹爹……”小女兒的眼淚不要錢,珠串兒一般往下掉,“娘親往月亮上去了,只有爹爹疼我,我可不能再沒有爹爹了呀。”
乘月的娘親是皇帝心裡的一道兒傷,除了公主以外誰都不能提,這一時小女兒落著淚抽抽噎噎地說著,直聽得皇帝眼眶微濕,不禁動容。
他把小女兒抱在膝上,隻覺心裡酸楚,輕聲哄了孩子幾句,忽然心念一動,想到了大朝會時引起各方爭執不下的那一宗事宜。
他不過碰傷了手,小女兒都心疼的無以複加,更遑論他身死燈滅的那一天,不知女兒該有多痛苦。
推己及人,為國盡忠、死而後己之人,萬不能使其親眷,除了忍受失去親人的無盡痛苦之外,還要寒了心腸。
皇帝這一時思緒飛遠,心裡不禁有了決斷,他低下頭來哄女兒,“去找你祖母玩一會兒,爹爹還有些奏疏要看。”
乘月正心疼著爹爹,冷不防被爹爹下了個逐客令,眨巴眨巴眼睛剛想抗議,自家爹爹卻已然站起身,一陣風似的出了寢殿。
乘月好一時才反應過來,趴倒在地上,悲痛欲絕:“爹爹呀,我想同你說一說駙馬的事……”
雪又落了起來,入夜時分的帝京城寂靜如井,打更人踩著雪走過,梆梆幾聲打破了雪夜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