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帽胡同裡的靖國公府門前,一隊護國軍軍士騎馬肅然而立,一雙獅型抱鼓石護佑著的階前,靜靜站著一位高大如山的年輕將軍。
他身著一身鐵鏽紅的甲胄,面容英俊不凡,眉頭卻緊鎖,周身散發著肅殺之意。
正是常年駐守北境的靖國公顧長夙。
北境軍情告急,莽古哈大太子所率領的黑鷹部族再度犯境,靖國公顧長夙回京不過兩日,聞聽此訊息,火燒眉毛,即刻便要趕赴北境。
靖國公府門前,並不似尋常人家掛了大紅的燈籠,只有兩盞簡陋的“氣死風”,此時正在風雪的侵襲下搖晃,晃出燈下人軒舉的身影。
靖國公世子顧景星站在階上,身姿英挺如松柏,自有一番少年清氣,他同父親告別,嗓音中帶有幾分不舍。
“父親保重。”
雪落聲簌簌,靜夜裡少年的聲線清然,他看著父親的神情,感受到了父親的思慮,“父親,有兵部、戶部幾位大人的斡旋,相信聖上會早做決斷。”
靖國公顧長夙眉頭緊鎖,聞言長歎一聲。
今歲十月,莽古哈黑鷹、哨鹿、神鴉三個部族集結北境,舉兵進犯,勢如破竹般攻破邊境兩座城池,顧長夙領五萬兵甲拚死守衛,鏖戰數月,終將雲州、應州二地收復。
戰後清點,五萬兵甲將士陣亡六千余人,重傷者數萬,人人皆負傷,便是連大將軍顧長夙,都被重創了手臂,險些丟了性命。
在邊境養傷近一月,顧長夙拖著傷體,領著部營的將官,為陣亡將士收回遺骸,分運回各自家鄉安葬。
同一時間,顧長夙上表朝廷,奏請朝廷撥下撫恤金,可此奏疏直拖了半月有余,卻遲遲不見批複,他焦急之下,這便馬不停蹄地回了帝京,才知朝中有變。
先不論軍功、級別,隻以陣亡將士一人一百兩白銀、五十石糧食來算,這一筆撫恤金足足要六十萬兩白銀,雖數額巨大,可我朝本就有關於陣亡將士撫恤的詔令,本該按例發放,這一次卻出了岔子。
今歲七月,中原六地黃水決堤,大批災民流離失所,國中四處便有造反暴動,因此,鎮壓起義軍、安置災民、修黃河堤壩治理黃災,這三項便將國庫的金銀支出大半。
這一時正是財政吃緊之際,北境的這一場戰役,本就耗費巨萬軍費,緊接著再有這一筆六十萬余兩的撫恤金報上來,朝廷中以右相為首的東阜派臣工竟提議,將撫恤金的金額從一百兩縮減至五十兩。
這樣荒唐的提議,朝中竟然有臣工讚成,好在也有臣工極力反對,兩方勢力針鋒相對,一連幾日都廷議不出結果,陛下雖心有決斷,卻為平衡朝堂,權衡不定,便耽擱了下來。
靖國公顧長夙回京的兩日,在朝中同各路同僚據理力爭,眼看此事將要有決斷,北境卻又有敵軍進犯,他只能帶著一顆憤怒的心返程。
此時雪已越落越大,千裡之路,已是到了不得不啟程的時候。
靖國公夫人白清梧領著兩個稚子走出來,眉眼間分明掛了一絲不舍,可同夫君說話時卻瞬間靈動俏皮起來。
“過年時夫君可能回來?到時候我親手給你做麻辣兔頭,五香筍乾兒!”她語笑嫣然,纖手撫上夫君的手臂,仰頭笑,“可別愁眉苦臉的了,瞧著讓人怪不高興的。”
話雖帶幾分嬌嗔埋怨,可顧長夙哪裡不知夫人對自己的情深意切,他伸手抱了抱兩個幼子,又拍了拍長子顧景星的肩膀,最後才攬過了夫人,輕聲允她,“蘸麻醬的羊肉鍋子吃膩了,待我回來,夫人為我整治川蜀的火鍋吃。”
白清梧笑著應下了,“毛肚黃喉,腰片牛舌頭,管夠。”
一句話說的一家人都笑起來,正辭別,忽見胡同口風雪狂卷起,幾匹輕騎從簌簌雪落中颯遝而來,又有人揚聲送過來道:“靖國公接旨。”
顧長夙聞言面色一變,心知撫恤金一事聖上定有決斷,心中喜憂參半,立時領著一家人跪伏接旨。
打頭人利落下馬,竟是親衛軍的形容裝扮,並不是尋常的內侍。
此人在風雪中站定,展開明黃聖旨,高聲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護國軍將士①見義忘家、捐生殉國,永言忠烈,何日忘之?將士們為國盡忠,則不能為父母盡孝、為妻兒盡責,撫恤金不僅該如數發放,還應由地方衙門為其親眷按月發放俸金、糧食。”
頒布聖旨的話音落下,靖國公顧長夙已然淚流滿面,隻覺心頭慰藉,得以告慰為國捐軀的將士。
那身著親衛軍服侍的天使將聖旨交予顧長夙,又高聲道:“陛下聞聽大將軍即刻便要出發,便匆匆頒布聖旨,另有撫恤生者的多項細則仍在擬定。另外,戶部六人隨大人一同往北境去,進行撫恤金的登記發放事宜。”
他言罷,又笑向顧長夙道,“國公爺,陛下從私庫中額外取了三十萬兩銀子,悉數交予國公爺全權處置。”
顧長夙此時心情激蕩,隻覺得遇明君,不禁再度伏拜,由衷感念道:“臣代北境十萬將士,跪謝陛下體恤。”
“陛下說了,倘或國公爺致謝,便叫他謝鎮國公主。”頒布聖旨的天使乃是親衛軍指揮使申守緒,他將國公爺扶起身,笑著說起晚間面聖之事,“公主以稚子之心體會陛下之艱辛,陛下推己及人,念及生者,淒入肝脾,頃刻間便做了決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