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景星在護國軍先鋒營,常年晝伏夜出,目力極佳,視線落在那漆黑花景時,立時便瞧出了蹊蹺。
他屏退了在場諸人,提步輕往花圃去,腳步聲慢慢臨近,不知是誰的心跳聲撲通。
那海棠花下依約一線素粉色的發帶,顧景星在花圃前站定,問出聲:“出來。”
花樹下一動不動,半分動靜都沒有,顧景星一步跨過,輕輕牽起地上那根纖細的發帶,拽了一拽。
於是,樹後呼啦啦地站起了兩個小姑娘,盛玢手裡的提燈揚起來,往二人面上照過去,一霎嚇得魂飛魄散,撲通一聲跪伏在地不敢言聲。
顧景星不動聲色地接過燈,揚起來,眼前兩人,面上左一塊右一塊的,全是烏黑,像是被煙熏過三天兩夜,頭髮俱是亂蓬蓬的,有如兩隻炸飛了的鳥。
是鎮國公主江乘月,自己鎮北侯府的大姑娘蘇元善。
顧景星無言以對,沉默了一下,正待開口,忽又見一旁的樹下,又呼啦啦站起了一個小宮娥,一個小內官。
兩個小姑娘形容實在狼藉,在看到顧景星的那一刻,乘月眨巴眨巴大眼睛,碧清湖裡滾出兩隻鬥大的淚珠,緊接著淚水就決了堤,一路摧枯拉朽地衝刷過烏黑的面龐。
“你……嗚哇……嗚哇哇啦哇啦哇啦……”都說不怎麽哭的人常常有巨大的能量,舉起來就驚天動地的,乘月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手比劃著,口中說的話就嗚哇哇的,讓人一句也聽不懂。
小女兒哭的嗚哇哇的樣子實在可憐可愛至極,顧景星蹙起眉,在她停下來的間隙,向一旁同樣陪著小聲啜泣的蘇元善,投去了詢問的眼神。
蘇元善何等聰慧,一瞬就明白了,忙收起了淚,仰頭同顧景星翻譯。
“只是想去加個鎖……沒想乾壞事……”
顧景星明白了,乘月又唔哇哇地哭起來,說了一長串話。
“鎖眼對不上,拿小燭燈去照,不小心點了窗紙……”蘇元善翻譯著,也覺得委屈害怕起來,翻譯到一半兒也哭起來。
元善哭出聲,乘月益發悲慟,月影下,顧景星的好看眼眉微蹙,一定是覺得她此時的樣子很好笑。
“你……嗚哇嗚哇……”惹禍後的害怕與在顧景星面前丟臉的情緒翻山倒海的湧來,乘月悲慟欲絕,又嗚哇嗚哇地說了一長串,接著推開顧景星,捂著臉哭著跑走了。
顧景星被推開,原地晃動一下,蘇元善喊了一聲雪兔兒追上去,還不忘悲痛欲絕地翻譯:“公主說,她現在一定像隻炸飛的鳥,全叫你看見了,她不想活了。”
兩個小姑娘一前一後地跑走了,顧景星扶額,垂睫吩咐盛玢:“今夜之事,緘口。”
他說罷,腳步輕動,旋身而出,不過幾步,便追上了乘月,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
乘月雙手捂著臉,隻覺得丟臉丟大了,不肯轉過身。
“好端端地,做什麽要到宮裡當差……”乘月這回說話聲雖還帶著些許委屈,好在能使人聽清楚了,她嗚嗚咽咽,啜泣著抱怨,“我一向老實巴交,從不惹事生非,偏偏叫你瞧見了我放火燒房子……”
小女兒的聲音在寂夜裡尤顯稚軟,周遭傳來颯颯腳步聲,有巡視的侍衛隊走來,見到守在一邊的盛玢,便都低下頭靜默無聲地離去了。
顧景星輕舒氣,耐心問道:“你的功課沒寫完?”
乘月被戳中了正在害怕擔憂的心事,放下了捂著臉的手,仰頭看他,嗯了一聲,“你怎麽知道?”
“所以想來給南書房加上一道鎖,好叫明日上不成課?”顧景星的眼睛裡有幾分細微的笑,隻將她的想法說出來。
乘月委屈了,大眼睛裡又蓄滿了淚,她點著頭,淚珠從眼眶裡掉出來,劈裡啪啦。
“……少師叫抄二十遍《枯樹賦》,我原想著看會兒小人書再去抄,後來又想著睡一會兒再寫,睡飽了之後,又想著去接元善……後來玩著玩著,天怎麽就黑了呢?我和元善一起寫啊寫,可越寫越多,怎麽都寫不完……”
於是她就擔驚受怕地睡了,到了半夜實在是害怕的睡不著,於是琢磨來琢磨去,打算偷偷去南書房給門加一道枕頭鎖,好叫明日少師上不成課……
哪知天不遂人願,燭燈燒了窗紙,她和元善並兩個小宮娥內官撲了半天,聽見劈裡啪啦的腳步聲,忙又鑽花繞樹的藏進了花圃,花枝勾住了頭髮,才成了眼下這幅炸飛了鳥一般的樣子。
顧景星垂睫,看著乘月盛滿了淚水的大眼睛,唇畔輕仰。
“隻熏黑了窗欞而已,不是什麽了不得的大事。”
他往前走,示意乘月與蘇元善跟上,一路無言,輕輕將二人送進鳳姿宮。
雲遮焦急地奔出來,她已然跑了三五個回合,到處去尋找公主,又不敢大張旗鼓,這一時隻急的哭出聲來,抱著公主一陣兒落淚。
她領著委屈的公主和垂頭喪氣的蘇元善進了殿,吩咐宮娥為兩人沐浴更衣。
乘月被洗乾淨了套上了寢衣,沒精打采地和元善一道走出來,看著窗外黑沉沉的夜,再想想將才惹下的亂子,再度對即將到來的明天充滿了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