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面上勾起嘴角,挺著背抬手作揖,清朗的聲音回響在長街上:
“顧言拜見謝大人。”
謝朓定在原地,眯起眼睛,仔細地在晨光裡勾勒出少年的身形,先是不可置信,再是一點點沉下去,眼神複雜,糾結沉思許久,最終把那點光壓在歲月侵蝕的眼角,側過臉對旁人道:
“無關人等,把人趕走。”
“聽到沒,還不快走!”
“誒,你……”
被門房推搡出些距離,馬車從兩人身旁擦肩而過,向著道口越駛越遠。芸娘踮著腳勾著腦袋望,直到再也看不到影子了,才回過頭,對著顧言道;
“顧言,他怎麽就這麽走了?可我瞅著那謝大人的眼神分明是認識你的啊。”
倒是顧言淡定,似乎對這個結果有些意料之中,他直起身子,瞟了眼那車子遠去的方向,淡淡道:
“不是不認識,是不敢認,誰都希望從前是乾乾淨淨,不過是自己騙自己。”
芸娘一愣,眨了眨眼,好像聽懂又好像沒聽懂,但不妨礙她理解當下的狀況,那就是投靠謝府這條路走不通了,芸娘犯了難,昨天住店的錢花完,身上的兜比臉可都乾淨,怕是再多一個銅板都花不出來了。
兩人走到了正街上,街市上買賣人鋪開攤子,冒著白騰騰熱氣,叫賣聲、車馬聲順著天邊的日頭爬了上來,走到個餛飩攤邊,芸娘隻瞟了眼,腳下便是走不動道了。
那餛飩煮的白白胖胖,在鍋裡起起伏伏間冒著股肉香來,湯面上浮起油亮的光澤,讓人移不開眼。
“餓了?”顧言瞥見她眼睛都快掉進了鍋裡,停住了腳步。
芸娘恍然回神,顧言這不問還好,一問肚子就咕咕叫了起來,這幾日為了趕路,都是啃得乾糧,連頓熱乎飯都沒得吃。
偏那老板拿著個笊籬還一個勁兒招呼著,
“小娘子,喜歡吃就叫小郎君給你買上一碗吃,我這餛飩可是祖傳的手藝,咬一口包你滿嘴香。”
“不,不用了。”
芸娘擺擺手,拉著顧言要走,顧言卻拉住她的手腕,在那攤子上坐下,回頭揚聲對那餛飩攤老板道,
“店家,給煮上兩碗。”
芸娘一聽,急急攀住他的胳膊,眼睛瞪得圓圓的,
“我們窮得只剩喝風了,哪來的錢吃餛飩。”
顧言目光微涼,從筷籠裡抽出雙筷子,用熱水澆了澆遞給她,
“你且吃你的,我自有辦法。”
雖說顧言這麽說,芸娘兜裡沒錢,心裡更是忐忐忑忑,可等那餛飩端了上來,就也顧不得了,這餛飩是豬肉白菜的,咬下去一口肉汁暈開在舌尖,香香嫩嫩,那湯頭還放了幾滴香油,吃了餛飩再押口湯,從嘴巴到喉嚨眼都是香的。
芸娘本就餓著肚皮,幾口餛飩下肚,把什麽擔心都忘了,等到端起碗把湯底都喝了個精光,這才發現顧言不見了。
她放下碗,擦了擦嘴,才發現他碗裡餛飩沒動,湯都涼了,人卻沒了蹤影。
難不成,難不成顧言走了,芸娘抬起眼在市集裡掃了一圈,人頭攢動中,哪裡有少年影子,寒風擦臉而過,剛吃餛飩的那口熱氣在心頭下去,一時間只剩下惶惶不安。
店老板見到她這副模樣,也順嘴問道:“小娘子,可吃好了,你家小郎君呢?”
芸娘絞著指頭,咬著嘴唇,“他,他……”
話音未落,只聽熟悉清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吃好了麽?”
她猛地抬眼,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你去哪了,我,我以為……”
她以為他走了,就像他在雪地裡被她撿到那時般出現,又在某個時間離開。
“還吃麽?”顧言垂眼看她。
芸娘心有余悸,急忙搖搖頭,“不吃了,再也不吃了。”
天知道,她只不過是吃了碗餛飩,就差點弄丟了個相公,未來的大靠山。
顧言瞧著她緊張兮兮地樣子,眼裡泛起些淡淡笑意,似暮春之初的清寒化開在眼底:
“我沒走。”
芸娘一怔,看顧言從懷裡取出錢袋,給餛飩鋪老板結了帳,
“顧言,你,你哪來的錢。”
少年站在晨光裡,眼光流轉,柔柔對她道:“我把玉佩當了。”
芸娘心裡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地揉了下,一時所有的話都堵在嗓子眼,一句也說不出來。
“怎麽了?”顧言見她一時不說話,連平常的笑臉都沒有了。
芸娘隻睜著大眼睛看著他,雖然她沒問過,可也知道能讓顧言流放戍邊千裡都帶在身邊,上面刻著他的姓名,必定對他而言是極珍貴的東西,可現如今就為了兩碗餛飩就當了,人都說人窮見人心,可她倒從沒被人這般待過,心裡又酸又漲。
她想了想,心裡有了個決定,眉毛一挑,看向他,
“誰讓你賣的,真是個養尊處優的少爺,那玉佩多值錢的東西,讓人家誆了都不知道。”
顧言抿了抿嘴,一挑眉,只見芸娘一把拿過錢袋,擼起袖子,四下望了眼朝著當鋪鋪子氣勢洶洶地走過去。
顧言眼睛眯了眯,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哪個騙我相公東西的?”
櫃台後的夥計被這嘹亮的聲音一震,一抬眼是個圓臉少女站在門邊,掌櫃趕忙提著直綴弓腰出來,
“小娘子,火氣這麽大,可是有什麽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