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心裡“咯噔”一下, 目光從四面八方聚集在她身上,那眼神不像剛才的多是輕蔑不屑,而是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地要在她身上探個究竟。
林夫人站起身來,她瞟芸娘一眼,目光裡寒氣逼人:
“蜚短流長,沒個影兒的話最容易造謠生事,我林家也是清流,禁不起這麽糟踐,老婦自去問個清楚。
話落,林夫人轉身帶著仆役出了大廳,芸娘一挑細眉,屏去那些射來的目光,提起裙擺大步跨出了大廳。
回廊裡匆忙地映過腳步和燈光,袖口在廊間風中微擺,走路間帶起陣陣細風,八角燈裡的火苗明明滅滅,焦急地撩起又放下。
“胡鬧!”
剛到一處偏廳門外,就聽見裡面傳出的年邁聲音穿透夜色,
“一個狀元,一個榜眼,士人榜首,天子門生,在這瓊林宴打了起來,君子之道,治世之言,在你們這裡算什麽?看看你們這副樣子,還是我大周未來的中流砥柱,股肱之臣?簡直是荒唐!荒唐至極!”
芸娘聽到這話,心裡一跳,林夫人已經煞白了臉,站在門邊大氣都不敢喘。
裡面的人說完,氣衝衝地走了出來,竟是崔大人為首,後面跟著幾位面容肅穆的老大臣,芸娘極忙壓低了眼,福下身子,待一行紫袍袍角滾滾消失在廊角,這才敢抬起頭。
“賀朝,可有傷到哪裡?”
林夫人甩開仆人撲了進去,芸娘跟在身後跨進了廳內,顧言臉色平靜,依舊波瀾不驚,正慢條斯理地整著袖口,絲毫不像剛與人動手打架的模樣。
芸娘走到顧言跟前,低頭看到顧言嘴角的殷紅,在臉上分外刺眼,撚起帕角給他擦去唇邊的紅跡,卻見顧言垂下眼幽幽看向她,淡淡有股酒味蔓延過來,她指尖微微一頓,借著那燈光跳動,帕子輕輕在他下巴扇了下,輕聲道:
“我都聽人說了,瘋了不成,不就是兩句詩麽,有什麽的,那麽難的路都走過來了,沒得在這時落人口舌。”
顧言這才神色微動,眼角微挑,眼裡卻說不出的冷冽:
“那就讓他們說去。”
林賀朝聽到兩人這話,抬起臉朝那邊看了一眼,臉上也是有些破相,神色略有些複雜,清秀的眉頭蹙起又放下,微微垂下眼簾。
林老夫人看著他這副模樣,手裡的帕子直抖,
“賀朝,今日必是有什麽誤會吧,是不是你醉了說了胡話,這要傳出去……”
“母親。”林賀朝半邊臉隱在陰影之中,冷冷開口,“我知道我在做什麽。”
“你知道?你知道些什麽?”
林夫人在一旁聲嘶力竭道:
“今日瓊林宴,聖人隆恩,當著那麽多大臣士人的面,你,你說這種胡話,你,你讓我林家日後還怎麽在朝中立足?讓我林家的名聲置於何地?”
林賀朝蹙起眉頭,食指微微揉在太陽穴處,
“名聲,名聲,母親,我到底算個什麽物件還是人?”
林老夫人抖著帕子,“賀朝,你在說些什麽啊?你大好年華,如今又高中榜眼,旁人羨慕都來不及……”
“母親,夠了。”
林賀朝閉了閉眼,直起身子,在眾人目光中,走向對面,顧言抬眼看他,盡是寒意,林賀朝勾起嘴角,自嘲一句:
“我不想和你再動手。”
他轉過頭看向他身旁的女子,微微抬眼,
“芸娘……可否,可否單獨與你說幾句話。”
顧言聽完,眉毛一挑,撩起眼皮,目光幽幽,連林賀朝看都沒看,拉起芸娘就往外走,可身後那聲音又響起,
“我,我就說兩句,今夜過後,我絕不再糾纏。”
“賀朝!”林老夫人恨鐵不成鋼地喝了聲。
芸娘腳步頓了下,顧言撇過頭,目光探究地看向她,她咬了咬嘴唇,扭過身,回頭一掃廳內的人,最終目光坦蕩地落向站著的那人,
“好,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要說,今日我就同林公子把話說個明白。”
廊下吹來些晚風,夜色中泛著些青色,將這搖晃的枝葉籠在這朦朧的黑青之中,一樣的夜,分不清是前世還是今生。
“芸娘。”林賀朝立在拐角處,撇過眼,“我,我今日也是酒喝多了些,不是有意的。”
“啪!”
芸娘一巴掌扇到林賀朝臉上,他微微側過半邊臉,讓那光映出半邊清晰的下頜棱角,
“林公子,我與你無冤無仇,可你今夜說那詩,是要把我置在何地。”
廊下只聽些風聲,半晌,才聽見聲音響起,
“我,我不甘心。”
芸娘愣了下,看向林賀朝,只見他仰著腦袋靠在牆上,一雙眼望著她,悠悠道:
“我這一輩子活得循規蹈矩,像是這汴京城繁華下的一塊石頭,沒意思透了。可,可我在那日國公府宴上見到你的第一眼,便覺得你不一樣,你同我不一樣,芸娘,我以前不敢承認,我喜歡你。”
“你……”
芸娘後退了一步,隻覺得像是被什麽東西重擊了下,猛然驚醒,她這一世在宴席上沒有和林賀朝打過照面,那他,他……
“我就知道,你也沒忘。”
林賀朝的聲音在夜色中回蕩,他向前走了一步。
“看到你站在顧言身旁,我就知道你還記得上一世的事,上一世是我做得不對,輕信了旁人的話,可明明是你先遇見我的,明明你與我是先見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