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翻了個白眼,
“我自己相公幹嘛要害臊,再說看不上我,難不成看上你啊,也不對著水缸看看自己那大黑臉。”
說著,她又提起木桶,橫衝直撞地朝齊二姐身側擠過去,
“讓開,別擋路。”
齊二姐躲閃不及,一個踉蹌,一頭撞在了身後的板車上,好好的新襖子蹭了幾個烏黑的大泥點,臉色漲的通紅,跺了跺腳,衝著前面人背影帶著絲哭音喊道
“陸芸!你別得意!今日管集的是李大郎,可有你好受的!”
芸娘頭都沒回,聲音像隻雀鳥樣高高飛起,
“我怕他似的,你管好你自己罷。”
顧言扭頭一看,只見剛剛吵完架走來的芸娘,沒了那飛揚的神采,低眉耷眼,小臉皺成一團,嘴裡嘟囔些什麽,
“今兒真是不走運,怎麽偏就遇到那裡胥李大郎.”
“裡胥怎能管這市集?”
芸娘瞥了顧言一眼,對他表示鄙薄,
“就盧縣這小地方,家族裡長都是一夥的,什麽他們能管,就是個隻知搜刮錢財的土皇帝,之前我與阿爹擺攤,那李大郎見我阿爹腿殘,故意要多收二十文的攤費,阿爹不肯,便起了爭執,這才結下了梁子。”
少年蹙著眉頭,聽了之話似乎在想些什麽,芸娘將木桶掀開,露出裡面滿滿的皮肉凍,這是她半夜就爬起來用賣豬剩下的邊角料煮的,足足熬了三四個時辰,放在屋外涼透,現下泛著晶瑩剔透的光澤。
芸娘切了一小塊,遞到顧言嘴邊,顧言眉眼愣了下,看了眼街上人來人往,還是微微張開嘴,那肉凍就滑到了嘴裡,
“是不是滑滑嫩嫩的?”
見顧言輕輕點點頭,芸娘抿抿嘴,唇邊露出一抹淺淺的梨渦,
“你呢,你也吃了麽?”
顧言想到早上那一碗稀的能照人影兒的黍子湯,芸娘都沒吃幾口,大半碗都倒給了他。
“我不吃。”
芸娘搖搖頭,彎腰把蓋子小心翼翼地合上,她揚起臉,
“這都是要賣的,你要覺得好吃,等回頭了我再做給你吃。”
顧言一怔沒做聲,剛吃下的那口皮凍冰冰涼涼堵在胸口,卻怎麽也下不去。
天邊日頭被積雲籠起來,霧蒙蒙中飄起些小雪,趕集上旁人家的鋪子都是招幡飄揚,客人絡繹不絕,但皮凍攤子前卻是冷冷清清。
“豬皮凍,現做的豬皮凍~”
芸娘搓了搓手,哈了口白氣,眼神盯著來往的人,偶爾扯上一嗓子,可過往行人匆匆這聲音被淹沒在叫賣聲中,個把時辰還沒賣出多少,不由地有些垂頭喪氣,扭頭看向身側的人,
“你說,今兒要是賣不出可怎麽辦?”
少年掃了她一眼,轉身朝巷口走去,芸娘不知道他要做什麽,只是睜大眼睛,見他撿起地上的石子,又尋了塊旁人鋪子扔出來破木板,俯身在那裡一筆一劃寫下豬皮凍三字,那字寫的又大又有力,筋骨流暢,好看得緊。
寫完,顧言搓了搓指尖,將石子扔掉,拎著木牌立在攤子前面,芸娘眼睛一亮,繞著攤子走了兩圈,這牌子一立了起來,這攤子就像有了主心骨,在人來人往的街頭上瞬間支棱了起來。
“顧言,這字寫得真好。”
她抬頭望向少年,眉眼彎彎,小雪輕輕揚揚如柳絮飄落,少年也不自覺地彎起嘴角,仿佛將這隆冬寒風吹散。
“賣皮凍,好吃的皮凍~”
芸娘賣力地喊著,終於陸陸續續有些客人來了,開了張這生意就好做了些,到了晌午,對面食肆裡坐滿了人,好些人過來買些冷食帶過去吃,芸娘的皮凍攤也帶著熱火起來。
“老板。”
一個人影在眼前落下,芸娘沒抬頭,去切那肉凍,
“要幾兩?”
客人急忙擺擺手,“不是,我不買那皮凍,”
不買肉凍?芸娘抬起頭,納悶地看向來人,
“那你……”
那客人戴著方正的巾帽,他指著攤子前立著的木牌道,
“你招牌是誰寫的,我有封書信,還想勞煩代筆。”
芸娘一愣,沒想到顧言的字還能招來生意,她望向身邊人,顧言清秀的眉頭微蹙,還沒張嘴,就被芸娘拉了過去,
“那是我家相公寫的,信嘛倒可以寫。”
芸娘眼睛彎彎,顧言看到她這幅模樣,知道是腦子裡又有什麽鬼機靈的算盤了,果然,
“報酬不能少,還得找個遮風擋雨的地方慢慢寫,要有熱茶熱飯”
那客人笑了笑,拱了拱手
“這是必然的,必不會虧待這位小先生的。”
顧言聽到這話,望了望這陰陰沉沉的天色和這風雪中破破爛爛的小攤,有些遲疑。
“快去吧。”
芸娘推了他一把,顧言向前走一步,回過頭,立在那裡。
他抿了抿嘴,想說什麽又不知說些什麽,只是又看了少女一眼,
“有事叫我。”
天色越來越低,那灰色成了暗黑,小雪成了大雪,寒風卷著雪花紛紛揚揚飄在空中,這隆冬時分,本就冷得怕人,再瓢些雪花更是格外寒意刺骨。
“筆法結體嚴正,意境呼應,渾然天成,小先生這字是著實下過苦功夫的啊。”
客人在那邊喋喋不休,顧言沒說話,只是目光有意無意看向窗外,街面上的雪越下越大,紛紛揚揚的,瑟瑟寒風中,一個瘦瘦小小的站在雪裡,她賣的那東西大抵賣不了幾個銅板,頭上,肩上覆著一層白,冷得直搓手跺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