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娘咬咬牙,頭搖地跟撥浪鼓一樣,
“不行,你還受傷呢,我晚上睡覺不老實,怕擠著你……”
顧言冷冷道:“你要是凍生病了,又是花錢。”
聽到錢,芸娘瞬間沒了話說,顧言說得對,窮人家還講究些什麽,她抱著被褥躡手躡腳地走到床邊,顧言往陰影裡挪了挪,芸娘沿著床邊躺下,把被子裹成了蠶繭,小心翼翼地翻了個身,露出一個圓圓的腦袋。
她這個角度正好能看見顧言的側臉,少年半張臉隱在黑暗中,那顆淚痣若隱若現,沒由來得想起門邊他與她說得那般話,她想象不來,顧言到底經歷了些什麽,才成了現在的這般模樣,如若沒有顧家那些事,他必定也是汴京城裡意氣風發的少年郎。
“你看什麽?”
“看你生的好看。”
屋內爐火漸暗,一時間沒了人音兒,半晌,芸娘悶悶地聲音響起,
“顧言,我曾問過阿爹,後不後悔當兵,倘若當初沒有當兵是不是就不會殘了條腿,也不會落得家徒四壁。我阿爹同我說做事沒有回頭路,做了才知道對錯,這話如今我也說給你聽,我陸芸雖然不過是個村姑,那些朝堂的事我也不懂,可我與你成了親,自是要與你一起擔當。”
她直直望向他的眼睛,
“顧言,我既認定了你,就不怕你拖累我。”
少年臉色晦暗不清,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起,火光在眼裡時起時滅,一隻小手輕輕搭在他手上,那不是他慣常見過的女子細軟白嫩的手,相反手面粗糙,遍布薄繭,指節還總是被凍得通紅,可此刻那手的溫度卻讓他手裡發燙,
屋外北風把窗柩掛的呼呼作響,
“明天就去趕集,上次豬肉賣了還剩了好些肉皮,我都做成肉凍賣了,有了錢咱們就進城去。”
說話間,少女話音漸弱,細碎的鼾聲漸起。
微弱的火光晃動,他抬手輕輕擦過她圓圓的鼻頭,豔紅的唇邊,溫溫熱熱.手順著臉側滑下,少女在夢中有些難受,微微喘息了下,嘴裡囈語著兩句夢話,
“顧言,讀書,做大官……”
少年一愣,錯神間她翻了個身把他的手壓在臉底,她渾身散著熱氣,柔軟的讓心裡發燙。
他眼瞼微垂,手指抽了兩下沒抽出來,乾脆也不動了,任由她枕著,眼神清明地闔上了眼。
第5章 、皮肉凍(修)
隆冬清晨,趕上一月一次的大集,盧縣早市不到五更就已經喧嘩起來,天邊泛著霧蒙蒙的白,各家攤開了鋪面,招牌幡幌高高掛起,寒冬的霧氣和吃食的白煙交錯蒸騰,混著漸亮的日頭緩緩散開。
“喲,這不是陸芸嘛,可好久沒見你趕集了,聽說你大伯要把你嫁給那傻子啦?”
芸娘坐在板車上,剛到集裡就聽到這麽一嗓子,她順音瞥了眼,麥面攤後面站著五六個小姑娘,為首的穿著一身簇新的紅花襖子,幾人咬著耳朵,面上都是看笑話的神色。
這些都是十裡八村的小姑娘,不知為什麽,總看她不順眼,芸娘眉毛一揚,
“我當是誰呢,齊二姐,怎麽沒拿你家麥面把你抹白些再出門。”
“你!”
齊二姐甩著粗辮子,黝黑的臉上帶著絲難堪,鼓鼓地胸膛上下起伏。
她是黑了些,誰像這陸芸,明明也是風吹日曬,乾著農活累活,卻長得白嫩水淨的,這兩年出落的越發好看。十裡八鄉誰不知道她陸芸長得好啊,要不是她家實在太窮,怕是提親的得把門都踏破了,惹得多少姑娘心生妒意看不慣她,偏陸芸也是個倔性子,連句軟話都不知道講。
“陸芸,你少得意……”
話音出了個頭,她看到陸芸身旁的少年,蒙蒙晨光中,那人影兒動了動,跟從畫上下來的一樣,齊二姐的眼珠子都不動了,隻黏在那少年身影上,怕一眨眼,風一吹那人就跑了。
芸娘輕巧地跳下板車,轉身卸下兩個大木桶,彎下腰一手拎起一個,雙臂掄圓,穩穩地朝旁邊的攤位走去,可走到半路,眼前落下個黑影。
她抬眼,只見齊二娘黝黑的臉上飛著兩坨紅暈,眉眼含春,
“誒,芸娘那是誰?好俊俏的小郎君啊。”
芸娘看了眼前面的顧言,再掃了眼周圍的大姑娘小媳婦兒,一個個踮起腳,跟那春日頭牆外抽出的花骨朵一樣,你推我擠,巴巴地望著那人。
她心裡一急,好嘛,顧言是她撿來的,這還沒當官賺錢呢,就這麽多人惦記,這可怎麽能行?!
芸娘把手裡的木桶重重地落到地上,驚得眾人一愣,紛紛回過頭看她。
“看什麽看!都回家看自己的去!”
她娥眉一揚,挺起胸脯,雙臂叉腰,擲地有聲,
“那是我夫君!”
齊二姐嘴微張,眼睛瞪得滾圓,
“你,你夫君?!陸芸,你什麽時候成的親!”
芸娘脆聲道,“就這幾日。”
齊二姐不服氣道,“你少胡說,你臉大手糙的,力氣比男人都大,窮得都吃不上飯,哪個能看得上你?”
芸娘下巴一揚,五官都飛了起來,
“那他就是喜歡我臉大手糙,力氣跟男人一樣,寧可吃不上飯也要同我在一起,昨晚我倆還睡一個被窩呢。”
“陸芸你!你!真不害臊!”
齊二姐面色赤紅,抖著帕子手指著芸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