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著,芸娘緩緩回憶道,其實前世她根本沒注意到這麽個人物,只知道是阿爹的舊友,是個做官的,可後來到了京城,這位老先生就起複了,召為太學博士,主張以文載道,即使後來朝堂動蕩,這位老先生也足足七十多才辭官,實打實名滿汴京的大學者。她後來遇到崔大人的時候,他還多次提點關照她,說只要她願意,就幫她離開陸家找個好人家,可那時她被陸家的繁華迷了眼,白白負了這位老先生的好意。
聽到這話,顧言一怔,這崔曙通經史,工詩文,早年就在汴京負有盛名,只是性情孤僻,恃才傲物,這才辭官歸隱,他倒是沒想到芸娘還有這般機緣。
顧言沉吟片刻,鳳眸微挑:
“你可知他現在在何處?”
“巧了不是。”芸娘輕輕一笑,笑盈盈看著他:
“這崔老先生現在就在這漳州。”
天微微泛起些白光,雖說眼瞅著大寒將過,就是立春了,可是這倒春寒也是冷得厲害。
早上起,天邊積攢著些暗淡不清的陰雲,那雲邊卷著些冷風翻滾著,仿佛隨時就要從天邊夾著些風雪壓下來。
天雖然冷,但芸娘想著今日要和顧言見那崔老先生,還是早早從暖和的被窩裡爬起來,穿戴齊整剛走到門邊,她一摸袖口,轉頭對身後喊道:
“顧言!鑰匙落屋裡了!”
顧言聞言,本來要跨出門的腳一頓,轉身又回到了屋子裡。
芸娘轉身,伸手剛一推開門,卻不料門口站著兩個衣著華麗的年輕女子,其中一人見屋門打開,一步一步地走了過來,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妹妹,我可終於找到你了。”
芸娘一挑眉,緊接著一個囂張跋扈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安歌,這就是姨母的親生女兒?長得也不怎麽樣嘛。”
她一掃面前兩人,眼裡閃過晦暗不明的光。
先頭說話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搶了她的身份,在陸家長大的假千金陸安歌。
而至於後頭這驕橫之人,是陸家夫人侄女,譚春兒。
“妹妹,都怪我不好,讓你受苦了。”
陸安歌話音真切,晨光打在她臉上,一看就是尊養出來的小姐,膚色白皙,像豆腐花裡才打出來最細膩的白膏。
芸娘看了她一眼,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陸安歌在外人面前,總是一副柔弱可人的樣子,可你要真信了她這副模樣,那才是真被啃得骨頭渣都不剩,上一世她便傻乎乎地信了,才落得那般下場。
前世,她初到陸家,陸安歌對她百般親近,她那時對她深信不疑,可是陸安歌卻利用她這份信任,在宴席上讓下人將她騙到了與陸安歌訂婚的吏部之子林賀朝在的屋子裡,屋裡還點著催情香,雖然她最後仗著力氣大,迷迷糊糊跑了出來,可自那以後,她的名聲也是徹底壞了
再加上平日裡,陸安歌有意無意對人說自己對她多加羞辱,一時間她便是成了眾矢之的。
後來,陸家嫌她丟人,她這溫柔至極的好姐姐提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就是將她送到別莊裡待著,這一待就是三年,最後活生生病死。
“傻了不是,倒是說話啊。長得膀大腰圓,一副天生蠢材樣,我說安歌啊,別是找錯人了吧。”
譚春兒在旁邊百無聊賴地扯著嗓子,用手指撥弄著被鳳仙花染得通紅的長指甲。
聽到這話,芸娘垂下眼,如果說陸安歌是害人於無形的溫柔解語花,那這譚春兒就是一隻橫衝直撞亂咬人的瘋狗。
雖說她與譚春兒是表姐妹,上一世,譚春兒沒少因她是鄉下來的百般欺辱她。
更可氣的是這人一心貪慕虛榮,因那陸安歌與那吏部大人家的兒子訂了親,巴巴地踩著她去討好陸安歌,她最後落到那般任人唾棄的模樣,也少不了這位好表妹的“功勞”。
她想到這,這輩子再見兩人,心裡也是厭惡至極,她把手從陸安歌手裡把手果斷地抽出來,冷笑了一聲,
“對,一定是認錯人了,也真是晦氣,怕是因為過年沒拜神仙,大早上出門淨遇著些不乾不淨的東西。”
“誒,你個村姑說誰不乾不淨呢?”
譚春兒放下手,眉毛一挑,目光射向芸娘,揚高語調,咄咄逼人。
倒是陸安歌從剛才的愣神中緩過來,柔柔地拉住譚春兒的手腕,微微搖搖頭,
“表妹,你莫要著急生氣,妹妹一定見到這麽多人心裡發慌,才會說這些話。”
說著,她又泫然欲泣地轉過頭,抹著帕子對芸娘道:
“妹妹,你別往心裡去,我們也是為了你好。”
“為了我好?”
陸安歌用手絹擦拭眼角的動作一頓,淚眼婆娑地看著眼前的人,只聽她揚聲道:
“你大清早在我家門口哭哭啼啼,旁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家出了什麽事呢。”
芸娘話頭一撇,向著譚春兒道:
“還有你,張嘴閉嘴就是蠢材村姑,我倒是想問問,你是哪門子的千金小姐?”
“你,你竟敢這般對我說話?!”
芸娘挑了挑眉毛,“誒喲,難不成你是什麽金尊玉佛,隻許你說別人,別人對你連句話都說不得嗎?”
“你!”
譚春兒聽到這話,滿面通紅,話音也引來晨間出門的街坊和路過行人圍觀,一時間眾人聚在一起,目光在幾人身上來回打轉,指指點點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