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該死。”
半晌,只聽宋凝輕哂一聲,漫不經心道:
“走吧。”
裴琰暗松口氣,殿下的心思如今是愈發難猜了,瞧著也不像是對那沈氏女有意,怎得說兩句就不成了。
這差事真不是一般人當得。
*
沈棠繞著昭寧宮轉了一圈,心裡愈發沉重。
前世,她的心思放在宋凝身上,直到姨母薨逝,才知曉她纏綿病榻已有數月之久。
後來她偷聽宋凝議事,得知姨母的頭疾之症來得蹊蹺,她心下惶恐卻無能為力,隻得命綠蕪悄悄去查,沒成想,等來的是她冰涼毫無生機的軀體。
重活一世,沈棠頭一件事,便是找出暗害皇后的凶手。
沈棠攜著綠蕪進了昭寧宮,還未來得及細看旁處,便見玲瓏氣喘籲籲地跑過來,“姑、姑娘。殿下過來了,娘娘讓您快些進去奉茶。”
沈棠心下咯噔,抬手“悄悄”撥亂發髻,“你瞧我現在的模樣,姨母見了定要罵我失儀,還是玲瓏姐姐送進去罷。”
玲瓏眼皮子狠狠一跳。
“娘娘務必讓姑娘親自進去,不如奴婢在這兒等著,姑娘重新梳個發髻再過來。”
說到“梳個發髻”之時,玲瓏更是刻意加重了語氣。
“……”
沈棠乾笑兩聲,姨母想讓她入宮的心思,不是一時半刻可以打消的。
也罷。
宋凝喜好雍容端莊的美人兒,她眼前這模樣,大抵會讓他厭惡。
她穩了穩心神,目不斜視接過玲瓏手中的茶具:“那我還是快些罷,可不能讓殿下等久了。”
說著便抬腿進了殿內。
隔著屏風,隱約能瞧見一個高大的身影端坐上首。
沈棠腳步放輕,端著茶盞繞過屏風,低下頭屈膝行禮:“殿下萬福金安。”
宋凝眉眼微抬,話卻未斷,“選太子妃一事,待兒臣自江州回來再議也不遲。”
蘇皇后道:“太子如今二十有一,尋常人家若是沒有子嗣,怕是都是要急死了,何況是儲君?”
她的目光落在沈棠身上,意味深長的開口:“棠棠,愣著做什麽,還不將茶遞給你表哥。”
沈棠托著茶具的手微微顫抖,杯盞碰撞擊得她心尖兒顫的厲害,早知宋凝與姨母是在議論他的婚事,便是打死她也不會進來。
“棠棠?”
沈棠瞬間回過神,屏住呼吸上前一步,僵硬地將茶盞遞過去,小聲道:“殿下……請用茶。”
吐語如珠,近身一霎拂過淡淡清香。
宋凝身子微傾,剛要抬手接過那杯茶,沈棠卻仿若未見到他的舉動,茶具盡數擱在了桌案上。
宋凝眉毛一挑,頓在半空的手踟躕片刻,方才不動聲色地端起茶,隨後輕提碗蓋,“好茶。”
皇后笑道:“棠棠這孩子孝順的緊,知曉本宮一向淺眠,便去向鄭院判討教製茶的法子,此茶有寧神安眠的作用。殿下若是喜歡,我這還余了些,待會讓人送你宮裡頭去。”
宋凝本欲推辭,話到嘴邊卻變成:“那就多謝母后了。”
對皇后而言,實是意外之喜,她轉眸去瞧沈棠,卻瞧見一頭亂糟糟的烏發。
“棠棠……”
沈棠眼下恨不得立即退下,剛想借著由頭,便聽座上的男人道:“方才兒臣見禦花園有一棵棗樹,表妹想必是用竹竿打棗時弄亂的發髻罷。”
蘇皇后疑惑的望著沈棠,又轉眼去瞧宋凝,但見他嘴角含笑,模樣閑適。
她眼中笑意更深,“棠棠這丫頭,打小就坐不住,改明兒讓宮中的教養嬤嬤好生教導她規矩。”
沈棠眼皮蹭蹭直跳,如今是春日,哪來的棗樹?
宋凝眉毛一挑,又慢條斯理地啜了口茶,身旁的裴琰未敢出聲,忍不住抬眸去瞧沈棠。
小姑娘低著頭,正翻來覆去的想宋凝話中的深意,紅棗、竹竿……
腦海中仿佛有一道雷電閃過。
前世,她不滿傅明珠成太子正妃,一時失言,不知怎得就傳到了傅明珠耳中。
傅明珠氣得不行,當即下令將她捉來,聲稱要家法伺候,以儆效尤。
綠蕪悄悄請了宋凝過來,可那人非但未替她開脫,還當著眾人的面與她說了一個典故。
古時有一婦人,舌頭有兩項長處:一是伸進人家的混水中攪混水,二是伸進人家的清水中爭取攪成混水。
一日,兒子想要掛在樹梢上的紅棗,用竹竿怎麽也夠不著,急得直想哭。婦人一著急,舌頭哧溜竄上去,便將那棗子銜進嘴裡。
哪知兒子不喜反懼,哭著問婦人:“母親的舌頭是蛇嗎?”
自此,便是連家人都厭棄了她,見她都如避瘟神似的躲開。
沈棠死死的咬住了唇,宋凝這種輕慢的語氣,讓她有種又回到前世被羞辱的難堪。
她心下立即明白,方才她與綠蕪的對話,宋凝怕是聽到了,眼下正含沙射影的罵她是長舌婦呢。
沈棠心下不由煩躁,面上卻仍得擺出一副恭恭敬敬的做派,隻盼著姨母快點兒發話,好讓自個兒趕緊從他眼前消失。
可宋凝偏生不願如她的意,似笑非笑道:“母后多慮了,表妹天真爛漫,如同太液池的清流一般,孤覺得如此甚好。”
沈棠忍了忍,握著帕子的手微微顫抖,心頭竄起更多的是憤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