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九華殿內,宋凝的目光透過菱格支摘窗,眺望遠方。
空蕩蕩的九華殿內,回蕩著他的自言自語,“孤一定是魔怔了,因著那一個又一個的夢……”
沈棠的所作所為,讓他真真實實的感受到,夢中那個沈棠已經消失殆盡,再也不會回來了。
裴琰端了湯藥過來,宋凝服下後很快又昏昏欲睡。
半夢半醒中,他仿若又陷入夢境中。
他鏟除晉王與定國公府的勢力,終於下定決心,要坦然面對自己對沈棠的情感。
一直橫亙在宋凝心間的那座大山蘇皇后,也已經被他用慢性毒藥了結。
大仇已報,他應該試著放下對她的遷怒。
其實他早就不應該責怪她,皇后對她有養育之恩,她會投桃報李也實屬人之常情。
可是,等他趕回東宮時,看到的卻是那樣駭然的一幕。
宋凝顫抖摸著她冰冷的軀體,任憑他怎麽呼喚,沈棠了無聲息的躺在那兒,沒有半點生機。
宋凝低下頭看著手臂上纏繞的紗布,心口似纏著一條細細密密的絲線,輕輕一拉,便讓他喘不過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出了九華殿,又一路不停的來到漪瀾苑。
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來這,也不知自己有什麽話要和她說。
沈棠也立在院中,一抬眸,兩人四目相對片刻。
不知為何,宋凝頭一回狼狽的挪開視線。
沈棠猶豫了半晌,上前向他行了一禮,“殿下萬福金安。”
宋凝的視線落在她面上,小姑娘垂著眉眼,鴉羽似的睫毛一顫一顫,小臉白生生的,隻鼻尖泛著一些紅。
是鮮活靈動的氣息。
也不知為何,宋凝突然松了口氣,收回目光,“不必多禮。”
沈棠緩緩站直身子,垂著頭問,“殿下的傷怎麽樣了?”
“無礙。”
一陣沉默。
沈棠站立不安,隻想遠離他,可宋凝到底是為救她而受得傷。
她反覆思量,乾巴巴道:“殿下傷還未好,還是不宜多出來走動。”
見宋凝還是沒有出聲,沈棠正想著要退下,卻聽他道:“沈承徽。”
沈棠一愣,霍然抬頭,一顆心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
她聽到了什麽?宋凝喊她……沈承徽?
沈棠咬著唇,疑心自己聽錯了,勉強笑道:“殿下說什麽?”
宋凝慢慢走到她面前,獨屬於他的淡淡松木香傳來。
如果今天之前他只有五成把握,現在卻有了九成。
沈棠和自己一樣,也擁有窺探那個夢境的能力。
所以一切都能解釋得通了,為什麽她突然見了他避如蛇蠍,是因為從夢境裡她得知進入東宮的命運是什麽,所以她選擇了逃離。
為什麽她能預知沈淮的危險?也是因為她做了一個和他一樣的夢。
“你就沒有什麽話要和孤說嗎?”依然是那副雲淡風輕的面孔,卻不知為何,透出一點略顯孩子氣的惱怒,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沈、承、徽。”
沈棠駭然後退,腦中一片空白,這次她聽的清清楚楚。
宋凝喊得是沈承徽,前世她入東宮後的封號。
一時之間,空氣似乎凝滯。
她想過千百種方法避開前世的軌跡,便是和姨母鬧翻,她也不會再嫁給宋凝。
她以為一切都已塵埃落定,卻怎麽也沒想到,宋凝也如她一樣。
沈棠有些不知所措。
“臣女不明白殿下在說什麽。”沈棠顫聲道。
“……不是第一次了。”宋凝沉默半晌,才緩緩開口,“孤做了好多關於你的夢,昨晚,前晚,每一晚,都是與你在一起。孤每做一次有關你的夢,心悸就愈發不受控制,孤不喜歡這樣的自己。”
在遇到沈棠之前,他一直是個嚴格自律的人。
食不言寢不語,再喜歡的菜至多也吃兩口,不會動第三下。卯時起,亥時睡,辦理公務也都盡力一碗水端平。
但沈棠來了,一把錘子一樣,把他的堅持,甚至把他自己,全都打碎了。
便是連血海深仇,他都可以為了她,放下。
只要她平安。
第49章
“夢怎可以當真, 殿下怕是夢魘了。”沈棠蹲身行禮,“臣女還要去皇后娘娘那請安, 先行告退。”
宋凝如一堵牆攔在了沈棠面前, 一雙狹長鳳眸似乎吹進了風沙,被激的猩紅。
“孤還沒有說完。”宋凝壓低了聲音,一股酸中帶澀的情緒遊走在他的胸腔,撐得他心口生疼。
沈棠睫毛微垂, “臣女終究是未出閣的姑娘, 還請殿下自重。”
那眸子裡的慌亂比剛才更甚, 躲避著宋凝的視線。
他做了那些夢又如何, 前世的種種已是過眼雲煙,沈棠不明白他和她說這些到底是何意。
上一回在忠勇伯府, 她已經和他說的很明白,她不願意再糾纏於他,對他也沒有那個意思。
他救了她,沈棠心裡感激,可感激只是感激, 與其他無關。
漪瀾苑的院落中, 空氣中漂浮著淡淡花香, 小巧玲瓏的金黃色花瓣簌簌而下, 落到她烏黑的發間。
七年裡,她看著他時眼裡只有滿滿的傾慕, 然如今,那裡頭的涼薄讓人生寒。
他養成的一身驕傲, 此時竟是脆弱到經受不住她的一個冷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