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天不亮便出了忠勇伯府,到如今日上竿頭,滴水未進。
唯一用的那一道羹,被宋凝篤定是從屍水中生出來的蓮子所製……
想到方才她在盛著屍體的放生池畔擲銅錢許願,綠蕪還折了一枝荷花予她,沈棠心頭幾番滾動。
一直當擺設的裴琰同情地瞥了沈棠一眼。
沈姑娘真是可憐呐,招惹誰不好,偏生去得罪這位爺。
沒有人比裴琰更了解殿下,宋凝面上清雋矜貴,光風霽月,可骨子裡卻是極其散漫恣意,桀驁難馴,甚至天生帶了幾分反骨。
此時此刻,韓莫已命人圍住放生池,別說是一個人,便是連一隻鳥兒都飛不出去。
得了宋凝的指示,韓莫一聲令下,“抽水!”
外頭已經聚著不少香客,紛紛議論著放生池的動靜。
一名寺中的僧人聞聲而來,雙手合十,“放生池乃本寺重地,施主在佛門聖地如此霸道行事,就不怕佛祖怪罪下來嗎?”
韓莫冷笑道:“是佛門聖地抑或是屠戮之地,待水池抽乾,一切自有定論。”
“阿彌陀佛,施主這話是什麽意思?”
“師父放心,我等不會損壞寺中的一草一木,隻好奇放生池中到底放了什麽養料,能令荷花與烏龜都生的這般妖異。”說完,韓莫眼一斜,冷笑道,“師父橫加阻攔,莫不是心裡有鬼?”
“……”
看熱鬧的人群立時響起嗡嗡的議論聲。
“這是什麽意思?池子裡有什麽東西?”
“莫非有人在此失足落水?不然為何要抽乾水?”
又有人恍然大悟:“難怪我瞧烏龜和荷花生的不同尋常,該不會是用屍體做的養料罷?聽聞用屍血灌溉開出的花,顏色異常豔麗……”
沈棠臉色愈來愈白,恨不得捂住耳朵。
一桶又一桶的水打上來,人們不由伸長了脖子。
繩索摩擦的吱呀聲落到耳中,安靜地等待中,興奮又期待。
放生池中的淤泥漸漸顯露在眾人面前。
已經有人用懷疑的眼神打量寒山寺的僧人。
寒山寺是京郊頗有盛名的寺廟,若是真的從裡頭撈出東西,不得不引人好好思量一番,此處到底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
僧人見狀不妙,當即偷偷退回人群,宋凝眼角余光掃過,也不阻止,隻淡淡吩咐韓莫,“去下面看看。”
幾名侍衛立刻縛上繩索,一點點攀爬下去。
池底淤泥堆積,一腳踏上去,汙穢的泥漿四濺。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越來越多的侍衛下到池底,慢慢摸索著。
倏然,一名侍衛喊道——
“有,有人——”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年輕侍衛手指著淤泥堆積的池底,聲音還算鎮定,“這兒有一具屍體!”
“這兒也有!”又一道聲音緊隨而至。
此話一出,沈棠的臉色煞白,看熱鬧的人群嘩然一片。
“拖上來!”
隨著韓莫的一聲命令,幾名侍衛深一腳淺一腳的聚集在一起。
很快,在眾人無聲的注視下,一團又一團的黑影冒了出來。
撲通一聲,幾具散發著腐臭味道的屍體摔在池畔,這聲響仿佛砸在人們心頭,一時間鴉雀無聲。
沈棠睜大眼睛看著地上的屍首,身軀開始搖搖欲墜。
宋凝斜眼瞥去,便見她扭了身子,捂著嘴彎下了腰。
單薄的身子半勾著,連唇齒都在不住地打顫。
宋凝眉宇微蹙,靠近她幾步。
吐過之後的沈棠,眼前一陣陣發黑,待緩過來,才瞧見眼前有一隻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遞過來一方錦帕。
上面有一股清冷的松香味。
沈棠再熟悉不過這個味道。
她沒有接。
沈棠抿著唇,搖搖晃晃勉力站起,暈眩的勁兒又躥上來。
一陣天旋地轉,一雙強而有力的臂膀從身畔探出,牢牢穩住她。
沈棠全借著宋凝的力才撐著沒有倒下去,她此刻渾身酸軟無力,腦袋昏昏沉沉,便是連耳膜也在嗡嗡作響。
過了好一會兒,她隱約聽見人群中傳來尖叫,還似乎能聽到刀劍殺伐聲。
空氣裡漸漸彌漫血腥味。
沈棠心下一個咯噔,勉力睜開眼,一名黑衣人手執一柄帶血長劍,正泛著寒光直直刺向宋凝。
宋凝歷經多次暗殺,遇上這等場面,便是連眉頭也未皺一下,直接抽出沈棠髻上的簪子,反手刺向對方。
人群中又湧出幾名黑衣人,目標都很明確,隻聚焦在宋凝一人身上。
一時間兵刃互接,刀光劍影。
沈棠看著衣襟上濺上的鮮血,渾身克制不住的發抖。
……這、這是遇刺了?
沈棠抬眼看向宋凝,只見他氣定神閑,垂眸看她,“沈姑娘真是弱不禁風。”
意識到自個正靠在他懷中,沈棠硬撐著一口氣推開他,站直身子道,“是臣女失禮,汙了殿下。”
她臉色雪白,一雙瀲灩杏眸帶著幾絲堅持。然而那堅持卻沒能持續多久,整個人便直直栽了下去,腦袋砸在了宋凝的胸膛上。
而一支暗箭正巧射向宋凝。
宋凝剛摟住軟玉溫香,忽的臉色一變,幸好沈棠這一撲棱,原本射向他面門的利箭偏了一寸,沒入他右手的小臂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