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玨斷掉手指的手掌包起來了,完好的那隻手,一直放在穆晴嵐的腦袋上。
他氣息微弱,喃喃低語:“你一生很長,可以愛很多人。”
“忘了我,下山去吧。”
“你想得美,你又想反悔!”穆晴嵐聲音嘶啞,和霍玨的聲音不分高下。
她“逞凶鬥狠”道:“你若死了,我便跟你去!”
霍玨聽了這句話渾身發顫,他嘴唇抖了幾抖,崩潰地抽噎。可被抽乾生機的身體,連哭都做不到。他流不出眼淚,只能乾涸著讓悲傷滯澀地隨著血液流便經脈,任憑嗓子裡發出悲鳴一樣的抽氣聲。
穆晴嵐又道:“霍玨,你信我一次好不好?就信我一次。”
穆晴嵐抱著霍玨的腿說:“我騙了你,我不是樹妖,不是!”
“我沒有妖丹,我是在湘君山之中凝化出意識,”穆晴嵐說,“我是以凡人的供奉修煉出人形,我不會死,只要供奉不斷,我總能恢復的。”
霍玨頓住,只是他現在再做不出什麽驚訝的表情了。
“他們都叫我山神,霍郎,我是山神啊!我是湘君山醞釀出的神族,我喂給你的漿液,都是山髓。”穆晴嵐其實又在撒謊。
叫她山神的是山下被她幫助過的愚民,那些妖精都叫她山鬼。
這世上已經上萬年沒有出過神了。
她是湘君山裡的孤魂野鬼,大概是因為死後執念未散,她僥幸得了供奉化為人身,她靈魂不全,不記得身前事,但她確實不是什麽山巒凝化的神。
她到現在都不敢和霍玨說實話,是因為這世界上談鬼修色變。
連邪修和妖精都有回頭是岸轉入正道的機會,但是鬼修向來是邪惡、殘暴、甚至比嗜血魔族還令人厭惡的存在。
因為大多數鬼修都以人族魂魄修煉,他們活剝人皮,做人皮燈、人魂旗、以懷孕的母親嬰孩煉製屍鬼作為鬼仆。
俢鬼之人殘殺人命毫無例外,修真界人人得而誅之!
穆晴嵐真的什麽都沒有做過,她從未害過人,但她卻因為自己是山鬼,一個字實話也不敢透露。
霍玨或許能接受一個樹妖,卻絕對不會接受一個山鬼。
因此穆晴嵐騙霍玨,說她是山神。
“我是山神,我的信徒很多的。”穆晴嵐啞著嗓子哄霍玨,她不能讓霍玨死。
不知道為什麽,她就是知道,他們沒有以後了。如果霍玨死了,就一切都結束了。
穆晴嵐攥著供生戒指,哄霍玨道:“跟我供生,我們都能活。”
霍玨不言不語,並不相信穆晴嵐此刻說的話,他不能冒任何奪取穆晴嵐性命的風險,去接受供生。
他只是手掌輕撫穆晴嵐的頭頂,隻想和她靜靜度過最後的時光。
穆晴嵐費盡口舌,霍玨都不肯答應和她重新結供生陣。
穆晴嵐蹲在那裡,爛桃子一樣的腫脹雙眼之中,慢慢溢出了幽綠色的光芒。
被幽綠替代的雙眸看上去極其可怖,鬼氣森森,她仰頭看著霍玨,雙眸之中盈滿執拗和瘋狂。
若是這一刻霍玨見到穆晴嵐的樣子,一定會被嚇到,因為她的樣子,是真的同那些殺人害命後屍體都不放過的鬼修如出一轍。
穆晴嵐面無表情,她看著霍玨,最後問了一遍,聲音尖銳:“你決定要負我了是嗎?你打定主意一定要去死,要離我而去是嗎?!”
霍玨還未開口,穆晴嵐突然站起來,身形一閃,便消失在了屋子裡。
霍玨已經是強弩之末油盡燈枯。
他察覺到穆晴嵐走了,微微抬了一下手,撕心裂肺地在心中喊了一聲“晴嵐”,卻只是微微抬了下手而已。
走了才對,走了才好……
霍玨這麽告訴自己,閉上了眼睛,骷髏一般的面容之上,鼻子緩慢湧出了血。
他低著頭,窩在輪椅裡面,似是咽了氣。殷紅的血水在他灰白的發上,他的衣袍之上,開出點點血花。
如凜冬紅梅,傲然綻放,霜雪難折。
穆晴嵐飛掠到雪原之中,站在蒼茫的風雪之中抬起雙臂,幽綠色的靈光朝著四周散去,雪原松靈很快被她催動。
無數雪松拔地而起,它們以根須在雪原之上迅疾奔跑。
不過眨眼之間,便為穆晴嵐尋到了方向。
穆晴嵐化為一道幽綠光芒飛掠而去,同一群狂奔的樹靈匯聚到一起,追趕著一隻通體漆黑,鹿角卻帶著銀光的驪鹿。
幽綠色靈氣化為了繩索,勒在了驪鹿的鹿角之上。
很快驪鹿被絆倒在地,迅速被雪原的松靈樹藤纏縛在地上,動彈不得。
穆晴嵐現身在驪鹿身邊,對上驪鹿驚恐瞪大的眼睛,慢慢蹲下。
她沒有殺它,穆晴嵐從不殺生。
她是山鬼,她經年散魂在山中,所以她能溝通草木。她的心中總有一條不能逾越的線,那便是不能殺生。仿佛只要過了那道線,她就會失去最重要的東西,她也以此來約束山中精怪。
哪怕她像尋常鬼修那樣,聞著凡人的魂魄被香得流口水,也沒有動過害命之心。
她在鹿腿上取了一些驪鹿的血,而後便讓松靈將驪鹿放掉。
霍玨說過,雪原驪鹿食之忘憂,驪鹿血,也有一樣的效果。
她勸不聽霍玨,便隻好出此下策。
她帶著裝著鹿血的小瓶子,直接去找了段琴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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