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室裡只有她一人的聲音。
有時候薑厭在棺材上一坐就是好幾天,那個場景其實有些嚇人,紅嫁衣在陰森黑暗的墓室裡坐著棺材,衣角還在無風而動,但沒人看到,她嚇不到任何人。
這種狀態持續了很久,後來薑厭討厭起這種枯燥的自娛自樂。
她開始看墓地裡的那些孤本。
這些書也好無聊。
薑厭百無聊賴地看,起初七八天才能看半本,後來一兩天就能看完整本,她看書的速度越來越快,用了五年就看完了滿墓室的藏書。
在某本書裡,她看到了一張寫著“以死物養死物”的紙條。
她依稀記得誰跟她提過這句話,但她已經記不得是誰說過的。
薑厭拿著這張紙條在墓室裡茫然地轉了一圈,最後飄進放陪葬牛羊的墓室裡,以前她嫌臭從不進來,可推門進來後,她發現墓室裡竟然有股格外淡的清香。
這麽多年過去,早就該浸入土地裡的屍油在地面上流淌,薄薄的一層,晶瑩透明。
薑厭進去轉了轉,發現地上有張符文,什麽意思她看不懂,但大概率是淨化類。
她猜測是薑赤溪從哪個除妖師手裡得到了這張符,為了讓自己的墓室好聞些,所以放在了這裡。
想了許久,薑厭轉身離開墓室,回到主墓室,拿起那截枯黑色的桃枝,又返身回去。
她把這截桃枝插在這個墓室的泥土裡。
原地蹲了會兒後,她又去找了個青銅碗,舀了點地上的油,澆在桃枝上。
澆完,薑厭垂眸緊緊盯著桃枝的反應。
但盯了很久,桃枝一點反應都沒有,薑厭飄起身,她用紅線把桃枝拔出來,大力扔出了墓室。
薑厭準備睡覺了。
她平躺在棺材上,但翻來覆去好一會兒,她又坐起身,返回剛才的墓室門口,撿起地上可憐兮兮的桃枝,把它扔回了墓室。
離開前,她沒忘記又澆了點油。
從那天開始,薑厭終於有了長期固定活動——種樹枝。
沒人告訴她會不會成功,但她本來就無聊,而且很寂寞,她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出去,所以漫長的歲月裡,她總要找些事情做。
一年又一年過去。
在龍脈的加持下,有些陪葬品也獲得了神識,它們就像最初的薑厭那樣,是擁有神識的死物,但它們又與薑厭不一樣,它們從沒化過形,所以對當前的情況接受良好,開開心心地等待著可以說話,可以使用妖力的那天。
它們的靈魂從來不癢。
在給桃枝澆屍油的第二百年,有個畫卷妖開口說話了,在這種各類殉葬品混雜的地方,同類氣息相爭相壓,同類裡往往只有最優秀的那個可以獲得神識,成為妖。
所以這個畫卷妖就是所有書畫裡最珍貴最優秀的那個。
從聲音上來看,她是個二十余歲的女性。
“你好啊,我關注你很久了,但之前一直不能說話,只能看你,你本體真不錯。”
薑厭“哦”了一聲。
死寂的墓室裡終於傳來聲音,卻沒有讓她感到開心,隻覺得突兀。
幾百年過去,她已經成年,早就習慣現在的生活,也不再像最開始那般盼望著聲音了。
畫卷妖有點尷尬。
“你好像有些冷漠。”
薑厭回得平淡:“是麽?”
畫卷妖:“好吧。”
“我也是有尊嚴的,你既然這麽冷淡,我也不會和你聊天。”
薑厭:“隨你。”
天被聊死了,薑厭轉身去隔壁墓室,給地上的桃樹枝澆油,澆完她也沒留念,就像完成一個每日任務般轉身離開。
畫卷妖:“你好像每天都去那地方,那裡有什麽啊?”
薑厭拔起土裡的桃木枝對她晃了一下,然後又插回土裡。
畫卷妖大驚失色:“你在種樹?”
“你怎麽還拔出來了,它死了怎麽辦?”
薑厭:“它本來就是死的。”
“而且——”
她看向畫卷妖:“你也是有尊嚴的,說好了不聊天就不要說話。”
畫卷妖:“…….”
畫卷妖的出現只是一個小插曲,短短幾年間,又有兩件陪葬品能夠說話,它們時不時在墓室內開討論會,討論自己有多鋒利,多奇巧,多千金難求。
它們最愛說自己的故事,每天都要分享一遍。
可薑厭不喜歡。
它們說話的時候,她就待在其他墓室裡。
她沒有什麽可分享的,她已經忘了自己的故事,隻記得有天下了很大的雨,有年下了很大的雪。
其實她該記得的。
然而因為身體的保護機制,在最初蘇醒的那一百年,在那清醒卻不能動的一百年,她必須忘記自己曾經成為人,忘記生活的細節,才能接受被困住的自己。
時間流逝,薑厭在某天感知到了人類氣息。
她守墓的意義終於出現。
薑厭第一時間就飛出墓室,如她所料,這些人是盜墓賊。
他們穿著不知道是哪個朝代的衣服,推測著這個墓室屬於誰,商量著要把裡面的陪葬品轉手賣了,不值錢的就砸碎,不能便宜後面的人。
薑厭操控著紅線割斷了他們手裡的繩子。
五個人重重摔在墓穴裡,哀嚎聲此起彼伏,有人摔斷了腿,有人摔折了手,可他們不信邪還想往前走,但薑厭在最初的告誡後,再沒有手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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