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到底是千人千面。
徐寶財身處匠籍,自覺低賤,因此想要改換門庭,成為凡俗。而馮栓子出身軍戶,卻覺征戰可怕,費盡心思成為了匠籍。
待聽到這裡,審訊室內眾人皆無言。
徐寶財到了此刻,已是知無不言,他不需要旁人審問,便把心裡話和盤托出。
“榮金貴搶了我一家的生路,我恨不得殺了他,眼看佛塔將成,我終於忍不了,便於昨夜約他晚食後去張記炙肉鋪商談最後一道工序事。”
鎏金佛塔最後一道工藝便是點睛,因佛塔兩層樓高,觀音坐蓮佛像也有一樓之高,觀音的眼眸就須得有棗大的寶石鑲嵌。
做手藝,大也難,小也難。
“榮金貴這老狗,最喜吃酒肉,一日不吃就難受,他也一貫摳門得緊,往日裡都是逼迫旁人孝敬他。因此我一說要請他,他立即就同意了。”
這同之前馮栓子的證詞吻合上了。
此時,鎮撫使突然開口:“你是怎麽殺的他?”
徐寶財的話被他猛然打斷,一瞬有些愣神,好半天才結結巴巴道:“我,我借著酒,把他灌醉了。”
“榮金貴愛吃酒,酒量卻很差,往常兩瓶燒酒就能醉倒,人事不知。”
徐寶財頓了頓,他頭垂得更低,似是不敢回憶自己殺人情形。
“我見他人事不知,便把他從炙肉鋪背了回來,用鋼針刺破他的喉嚨,然後又用曲尺插入他脖頸上,把他高高吊在佛塔上。”
他說著,後面的話就順暢了。
尋常人殺了人,若是激情之下動手,事發之後會有些許記憶錯亂,想不起自己是如何動的手,為何要動手。
但徐寶財這種屬於預謀殺人,也就是說,他在動手之前已經想好所有的步驟,因此,他的記憶是不可能出現偏差的。
但他卻說得不是很順暢,甚至有些詭譎之處。
他把話說到這裡,就不繼續說了,似乎在等待大人們的詢問,想要問一句答一句。
薑令窈自是有不少疑惑,但她卻並未急著問出口,只是安靜坐在那裡等待。
倒是屏風之後的人影開了口:“小喬大人,你很清楚死者的死因,不如由你來主審。”
鎮撫使的聲音依舊低沉,可此刻卻帶了些許溫和,似是同親近下屬議事一般,比之方才的陰冷又是另一番做派。
但他這聲音,還是叫薑令窈失了神。
怎麽會……怎麽會這麽熟悉?
然而此時此刻,案情偵破迫在眉睫,薑令窈來不及細想,便把視線落回徐寶財身上。
“徐寶財,既然你說人是你殺的,又用了鋼針刺破喉嚨,你的鋼針從何而來?又被你藏在何處?眼看你要殺他,榮金貴即便再是吃醉了酒,難道他不會躲避?”
這一連串問題,直接把徐寶財問蒙了。
徐寶財頓了頓,似乎才理清頭緒,道:“他……我把他背回禦用監時他已昏迷不醒,我直接把他丟在前院地上,然後迅速把鋼針刺入他喉嚨裡。”
徐寶財越說越順暢:“事到如今,我也不瞞大人,因為榮金貴比我年輕,又身強體壯,我怕鬥不過他,思忖良久,才想了這鋼針殺人之法。”
“昨日佛塔提前做好,就差點睛,魏掌印便給咱們都加了假,讓大家都可休息一二,因此昨日傍晚下工之後,禦用監幾乎無人,大家都出去采買了。待到我同榮金貴吃酒回來,禦用監眾人大多都已睡下,我趁此機會殺了他並布置好現場,然後便把鋼針丟進了後巷的城河裡。”
“至於為何要大費周章布置……我是為逃避罪責,之所以用曲尺刺入他的脖頸,就是為了掩蓋鋼針痕跡。”
聽到這裡,前後線索全部串聯起來,薑令窈眼睛微亮,她道:“你殺人後再行布置,是為了裝神弄鬼,裝作祖師爺天罰,若發現之人是禦用監的匠人,便會驚慌失措,口口相傳之後,即便再查現場也會有疏漏。”
但誰都沒想到,當日禦用監前門竟然開了,現場被打更人看到,當即便上報,驚動了顧廠公和錦衣衛。
這一下,案情就難以神鬼天罰結案。
可薑令窈說著,卻總覺哪裡不對,具體卻又說不上來,她微微蹙起眉頭,又問:“你為何會尋暗市買鋼針?你明明就在禦用監,自己做一個豈不穩妥?”
徐寶財不知他已經說得如此明白,這位大人卻還要反覆詢問,他一時間有些煩躁,語氣也逐漸生硬起來。
“大人或許不知,禦用監若用窯爐定有黃門看守,那些黃門一個個眼睛毒得很,我不能做更多動作,若非如此……”
他說到這裡,突然停住了話,頓了頓才道:“若非如此,我又何必大費周章呢。”
這也能自圓其說。
薑令窈壓下心中的微末怪異之感,鍥而不舍詢問:“你是如何把死者吊上佛塔的?”
徐寶財道:“很簡單,只要用麻繩做好繩索,就能吊上佛塔。”
他說完,才發現眾人都遲疑地看著他,才仿佛恍然大悟一般,喃喃道:“是了,你們不是匠人,不知如何做繩索,似乎也不知如何以繩索滑軌傳物,這些手法是我們用慣了的,其實費不了什麽力氣。”
“其實那個現場,我很快就布置完了。”
術業有專攻,他如此一說,薑令窈心中怪異之感都是淡去不少,她隻問:“你的繩索滑軌,是用這個燈柱作為依托的嗎?在用完之後,你為了不讓外人發現,把它特地藏進了庫房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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