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看過王安石家宅前院的陳設,明遠就知道王安石的消費觀念與他南轅北轍。
所以即便對方是當朝宰相,明遠也不想見,早早就從王家走出來,他還要趕緊溜回去找向華。
*
明遠前腳剛走,王安石後腳就回府了。
今日放榜,官家趙頊也知宰相有一些“家事”要料理,因此早早就把人放回家。
王安石一進家門,見到自家管家正在發呆,便問:“元長與元度接來了嗎?”
元長與元度,便是指蔡京與蔡卞,蔡京字元長,蔡卞字元度。
管家趕緊道歉:“小人實在是大意,今日在禮部試榜前竟然弄錯了人,將一個陝西人明遠接了回來……”
王安石皺眉:“接錯就接錯吧,重新安排人手去接元度便是……等等,你說什麽,陝西……”
“陝西京兆府明遠,他自稱是‘橫渠先生門下’。”管家趕緊回答。
王安石微感震驚:“竟然是他?!”
陝西明遠,又是張橫渠門下……不就是那個,用童謠解釋青苗貸,令“青苗法”在陝西推行得比其他地方都好的年輕士子嗎?
據說那個年輕人曾經一句話駁得司馬君實啞口無言。王安石很難想象,能將司馬光那樣擅長辯論的人一言駁倒,那得是怎樣一副口才。
年前司馬光上書,提及了一種名為“馬蹄鐵”的物事,“給馬穿鞋”,看似異想天開,但據司馬光所言,這種物品,確實可以有效保護軍馬的馬蹄,讓軍馬的耐力和戰都力都有明顯的提升。
這件物品據說也是明遠首倡的。
王安石突然很想見一見那個年輕人。這個叫明遠的小郎君能被人錯認成蔡卞,王安石已經能大致想象他的年齡、相貌與通身的氣度。再者,已身入相府竟然不肯見宰相……要知道多少人整日守在王家門前,欲見王安石一面而不可得。
王安石認為這個年輕人應當很值得見一見。
那管家連忙出門去追,良久才折回來,回報說明遠早已走得人影不見。
“這……”
王安石頓時陷入沉思。
*
明遠先趕回驛館,果然見到了向華依約在驛館裡等他。
“向華,你在驛館裡稍等,我去接種師兄去,一會兒就回來。”
明遠算算時辰,覺得種建中怎麽都應該考完了。
他在驛館中問明了去中書門下流內銓的道路,出門雇了兩匹馬,一匹騎著,一匹牽著,慢慢往那邊過去。
流內銓本是吏部門下的一個官署,後來撥入中書門下,專管對官員的銓選注擬和對換差遣、磨勘功過等事,是負責官員資格考試的專門機構。
明遠帶著向華,在擁擠的汴京街道上晃悠了很久,才抵達流內銓署衙跟前,剛好看見種建中邁著他慣常的方正步子,從門內走出來。
“彝叔!”
聽見明遠的招呼,種建中雙眼一亮,連忙趕來。
“遠之!”
“彝叔,如何?”
明遠不用種建中回答,只看對方的臉色,已經得到了答案:必定是過了。
“師兄,恭喜啊!”
明遠想:他有個師兄要當官了!這種即將有人“罩著”的感覺還是相當不錯的嘛!
種建中剛見到明遠時,臉上的笑容燦爛,心中驕傲。待到明遠向他道賀,種建中臉上的笑容卻悄然淡了三分。
他看上去自然是歡喜的:這些日子裡的日夜攻讀,下的苦功沒有白費。
但是這次成功轉文官,卻意味著他離開了自己自幼選擇的道路,向冰冷的現實妥協,成為了自己最討厭的人。
他這些心潮起伏明遠都看在眼裡,頓時將手中的韁繩拋向種建中,大聲說:“走,種師兄,今日無論如何都要找一間正店為你慶賀一番,不醉不歸。”
“好,不醉不歸!”
種建中聽明遠這麽說,便知道對方想要借機開導自己。
那就一醉方休吧,從此將往事都忘掉。
種建中本就是個不喜歡糾結的直性子,既然已經做出選擇,那便絕不後悔,也不再想著走回頭路了。
如是一想,種建中縱身上馬,一提馬韁,擺出一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汴梁花”的架勢——
兩人並轡,在汴京擁擠的街道上慢慢磨蹭,幾乎是龜速行進,過了好久才抵達驛館跟前。
這時向華已經在驛館門前翹首期盼了,一眼見到明遠與種建中,立即趕上來說:“小郎君,種郎君,有客來訪。”
有客?
明遠與種建中對視一眼。
他們在驛館住了十來天了,還從來沒有“客”來訪問過他們。
究其根底還是因為陝西士子的文名不盛,拚不過其它文化大省——比如王安石是江西人,蘇家三位是四川人,剛剛聯袂登科的蔡京蔡卞兄弟是福建人。
陝西士子,要數張載的橫渠學派最負盛名,在陝西境內人人都知道,但是一出了陝西,便無人知曉。
明遠這麽想著,一躍下馬,與種建中並肩上前,面對來尋訪他們的“客人”。
只見同樣是兩人,穿著文士襴衫,頭戴青色的書生巾,甚至年歲都和種明兩人差不多,一個是弱冠年紀,另一個看起來更加年輕,只有十七八歲的樣子。
明遠望著眼前,和自己身量一般高的少年人,看著他白白淨淨的一張臉,眉眼間透著幾分少年人才有的銳氣與傲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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