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人如今大都漸漸恢復,此刻都安靜地背著輜重,眼望種建中,等待他下令。
誰知就在這時,種建中眼尖,他突然看見士卒們身後騰起一道濃濃的黑煙——
王韶下過嚴令,一旦翻過露骨山,便嚴禁煙火。
這道黑煙,隻可能是他們攜帶的火藥……
“快!”
種建中一聲令下,帶同他手下眾人,不顧危險,七手八腳地將那黑煙的源頭撲滅。
所幸誤燃的不是已經配置好的火藥或者砲彈,只是用來作為信號的引火之物。
而他麾下那名瘦弱的傳令兵梁平,竟然在最危急的時刻,獨自背起比他整個人身體還要沉重的一包彈藥,沿著露骨山上一條道路飛奔——
待到拿到黑煙完全散去,人們才想起梁平,四下裡尋找時,卻見他正站在一幅陡坡高處,面朝山下發呆,那些沉重的彈藥,都還被他背在背上,忘記了要放下來。
“梁平!”
種建中邁著大步走過去。
這個瘦弱的傳令兵在情急之下竟然扛起了平時根本扛不起的重物。這份蠻勁讓種建中想起以前跟隨他的那個小親兵——向華,明遠的異姓兄弟。向華與梁平一樣都是樸實無華之人,關鍵時候卻能立奇功。
種建中心中微感焦躁:剛才引火物自燃,露骨山山頭揚起一陣黑煙。萬一山下洮州的守軍若是見到,想必會生警覺。
為今之計,只有盡快下山,搶在洮州守軍反應過來之前,迅速發起行動。
“快去幫他!”
種建中一聲令下,幾個士兵衝過去,幫梁平解下了身上的負重。
可那身材瘦小的傳令兵竟像是傻了似的,目不轉睛地低頭望著腳下。
“梁平,怎麽了?”
種建中上前輕輕拍拍梁平的肩,擔心這個小夥是不是被剛才沉重的負重壓傻了。
“昭武,”梁平一回頭,見是種建中,趕忙道,“我在看這山間長的長草,像是被什麽壓過似的。”
種建中低頭看去,只見此處山勢依舊險峻陡峭,但是不似王厚帶人下山的那一路,山石裸~露於外,懸崖光禿禿的。這裡的陡坡上長著些長草——確實如梁平所言,這些長草像是被人或者牲畜壓過,自然而然地出現一道弧線,讓這條陡坡上隱隱約約出現一條“道路”。
“莫非,可以從這裡滑下去?”
梁平自言自語。
種建中卻道:“不可,向導從未提及有這樣一條路。萬一從這裡滑下去之後,又遇到峭壁,卻停不下來,豈不是粉身碎骨的結果?”
梁平卻一轉頭,衝種建中認真地道:“種昭武,讓梁平去試一試吧!梁平身子不重,就算是摔,肯定也摔的不重!”
種建中:……哪有這種歪理?
梁平語氣堅決說得出這番歪理,氣質上就更像向華了。
種建中心想:若是向華那小子在這兒,恐怕也會如此自告奮勇。
他剛想否決這提議,他身邊的士卒全都一擁而上:“種昭武,我去試試!”
“昭武,梁平他不成……我來,我比梁平壯實!”
“昭武,若是可行,我們這下山的速度可比王衙內那邊要快了不知多少……”
種建中:怎麽身邊一個兩個,全是和向華一樣莽性子?
梁平見種建中不點頭,趕緊說:“種昭武,我們這一隊輜重多,必然需要有人先下山,然後接應大家。昭武,您就讓梁平先去吧!”
眼前的坡段肆無忌憚地向遙遠的山腳延伸,而位於低處終點被植被遮蔽,根本看不清情形。也許滑下去就是有死無生,粉身碎骨,偏偏在梁平與他的同伴們說來,都隻像是一場輕松的郊遊。
種建中權衡了片刻,終於點頭:“好!”
梁平頓時露出喜意,像是得了種建中的親口嘉獎一樣,還得意地向身邊幾個熟人以眼神炫耀。隨後他轉頭,看向那段陡坡上雜草被壓出的“路徑”,眼裡沒有多少畏懼,倒像是看著一條必經之路似的。
種建中關心地囑咐一句:“一切小心,踏上實地了,就給上面的兄弟報個平安信!”
梁平回頭,衝種建中比了個手勢,揚起唇角笑了一下,向圍在他身邊的袍澤們吐出幾個字:
“為了我大宋!”
*
洮州城原本是木征之弟巴氈角的地盤。
木征失了河州,翻山而來投靠巴氈角,自以為暫時無憂:王韶想要繞過露骨山追擊,沒有個半年的工夫宋人根本無法開辟足夠長的糧道,而半年後就是數九寒冬了。
在這半年裡,他木征要好好休養生息,以備從頭再來。
中午的時候,洮州城上的哨探曾經來報,說露骨山上有一縷黑煙騰起。
巴氈角有些擔心,便跑來告訴兄長。
木征並不在意:“如今暑熱,山上時不時燒個野火,原也尋常。”
巴氈角:號稱“雪山太子”的露骨山頂會“暑熱”?
好在這煙一會兒就散去了,巴氈角也就不再留意,只是派了一個小隊去露骨山腳巡視。
洮州城守城的蕃兵大多也和木征一樣,對此不屑一顧。
他們都聽慣了這樣的說辭:“宋人翻不過露骨山。”
所以入夜之後,那隊去露骨山巡視的小隊尚未回來,守軍們一點兒都不擔心,甚至連洮州城門都留了一條縫,沒有全關嚴。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