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議論聲立刻多了起來。呂惠卿敏感地意識到:在這界身巷附近,怕是有很多人都有借貸的需求。沈括在他當初上書時所預言的,青苗貸的規模能成倍增長——這個預言很有可能實現。
“對了,還要向各位提一句。若是各位手上有閑錢,也可以立契存在我們行裡,按存放的日子長久會給付利錢……”
聽見那楊管事如此解說,呂惠卿心中突然生出一個問題,便叫來個閑漢,給了對方十個錢,讓他跑到對面去喊一嗓子去。
呂惠卿剛剛交待完,忽然見到對面大約十丈遠處,站著一個錦衣華服、眉眼俊俏的小郎君,仿佛窺破了呂惠卿的全部心思,此刻正似笑非笑地望著他。
——正是明遠。
呂惠卿心頭一驚,突然想要把那閑漢趕緊叫回來,誰知人已經跑開了。
這時候那閑漢已經跑到楊掌櫃對面喊了一嗓子:“你們家這……‘銀行’,會不會卷了我們的錢,跑了,存在你們這兒的款子……兌不出來?”
楊掌櫃再次面露喜色,不知是不是把呂惠卿遣去的閑漢當成是自己實現安排下的“托兒”。
只聽楊掌櫃笑著回復:“不會,須知像我們這樣,接受各位將款子存進來的,都需要向金融司繳納一成的‘準備金’。”
“準備金?”
那閑漢什麽都不懂。
但呂惠卿身邊的兩名商賈卻相互看看,彼此點點頭,似是心中有數了。
楊掌櫃便繼續:“對!這‘準備金’又叫存款保險。與海商們常用的‘保險’是一個意思。萬一我們這銀行真的經營不善,無法兌付,只要是有憑據的存款,官府都是包賠的。”
第275章 億萬貫
“新青苗法”是明遠一直想做的事, 但這又不完全是他真正的目的。
明遠真正想要做的,是在這個時空建立起高效合理,並被監管的金融機構。
在司馬光看來, 天下財富總數是既定的,官府用得多了,百姓手裡就少了。
明遠卻和王安石一樣,相信信貸可以刺激經濟,銀根放松, 這市面上有更多的錢用於投入生產, 就可以創造更多的財富。
只是借貸這種事,這官府自己上陣, 便無人監管約束, 以大宋基層官僚的尿性,十九又是效率低下, 事倍功半, 又或是中飽私囊, 從中牟利。不如交給民間。
民間如今的金融機構是金銀鈔引兌換鋪和錢莊,前者負責各種貨幣之間的兌換, 後者則大多承辦匯兌。
明遠自己手下兩種機構都有, 尤其錢莊,在經手海商的“飛錢”“匯票”時,不可避免地有客戶資金存放在錢莊那裡。
錢莊存錢也不是萬無一失,水火、盜賊、蛇蟲鼠蟻……縱使明遠任命的管事大多都是經驗老到而謹慎的人,這些損失還是不免發生。
為了“信譽”二字,明遠的錢莊便將這些損失全部自己扛著。
而各地的商人們也因為他這些年來積累的信用而相信他, 甘願用他的錢莊匯兌。因此明家錢莊開出的票據, 拿到別處兌換, 貼水永遠是最低的。
但明家錢莊如此,別家未必都是這樣。
此前明遠曾動員他“金融司”衙署裡的管理,去將過去五十年間所有涉及“金融”的案件卷宗都翻出來,分門別類,整理成表格,拿給他看。
明遠頓時見識了不少北宋的“金融創新”和因此而產生的糾紛。
其中最有名的,自然是蜀中的“私交子案”。
它還讓世人第一次見識到“擠兌”的可怕:一旦有人聽說這發行交子的錢莊無法兌付,就會有更多人成群結隊地上門,要求兌付——越是無法兌付,要求兌付的人就越多;錢莊更加無力,人們也就更加恐慌……
這起案件險些就將“交子”這種高度信用化的貨幣扼殺在搖籃之中。
除了這些之外,大多是私人與錢莊的糾紛,私人與私人之間因借貸而生的糾紛……債務人和債權人你告我,我告你。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否則又怎麽叫“糾紛”?
明遠既然入主“金融司”,自然立志要將這些統統管起來。
他先是推出了“存款保險制度”,但凡只要接受客戶資金的,不管是存款還是匯兌資金,錢莊都需要繳納一部分存款保證金,也就是所謂的“準備金”,在官府處。
萬一哪個錢莊經營不善,發生兌付困難,官府可以用這些錢支付,安撫百姓,然後再回過頭來,慢慢清算錢莊的財產。
等到市面上的大型錢莊被他一家一家地威逼利誘著說服,明遠再宣布擴大金融機構的經營范圍:將手上的金銀鈔引鋪與錢莊合並,允許吸收存款,同時也允許它們對外放貸,從此成為真正現代意義上的綜合性金融機構。
此刻呂惠卿親自光臨的,正是這樣一家金融機構的“掛牌儀式”。
“呂參政,怎麽有工夫到界身巷來?”
明遠手中那柄寫著大食數字的折扇一揚,遮住了俊秀的半邊面孔。
如今世人包括呂惠卿在內,不少都識得大食數字。但無人知曉“1127”究竟是何意思。
呂惠卿的臉色相當不好看。
今日這“汴京銀行”的掛牌,讓呂惠卿徹底明白了一件事——他一心想要將明遠收為己用。但今日來看,明遠此人,是他絕對無法駕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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