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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身巷位於潘樓街南側,原本是京中有名的金銀彩帛的交易地點①。但凡在京中做大宗生意的,對此都不陌生。
因為這裡有時一筆交易就值成千上萬貫,對於在汴京城生活的百姓而言,這些數目字簡直是為所未聞,不可理解。
高紹祥騎著馬,趕到界身巷前。
他接到族老傳來的消息,說是堂弟高紹平打探得的消息,要他去界身巷探探情況。
高紹祥對高紹平此人並不喜歡,認為他只是個靠著家族蔭庇,混吃等死的子弟罷了。誰能想到這個堂弟竟似打探出了重要的消息。
高紹祥來到界身巷跟前,探頭一望,便知他這馬匹根本進不去——巷內人頭攢動,人聲鼎沸,竟似熱鬧非凡。
高紹祥納悶:他這才多久沒來潘樓街,這界身巷怎地會在區區幾日之內就熱鬧成這樣了呢?
於是,高紹祥一躍下馬,將韁繩丟給伴當,自己獨自一人從狹窄的巷口擠了進去。
哪知進巷十步之後,就沒有那麽擁擠了,道路開始變得暢通敞亮。高紹祥可以看見巷子兩邊的院落。這些院落大多虛掩著門,門旁掛著漆成黑色的小木板,上面用白堊寫著“油市”、“茶市”之類的字樣。
高紹祥辨認那鼎沸人聲的來源,認定了一座小院。只見那門口掛著的黑色木板上歪歪斜斜地寫著兩個字:“米市”。
門也一樣是虛掩的,高紹祥一推門,便宛若置身鬧市。
“現貨,現貨,就在城裡——”
立即有人追問:“多少石?多少錢?”
先發話的那人也答得爽快:“三千石,105文——”
高紹祥熟悉市面上的行情,知道此人說的乃是每鬥米的時價。至於說“現貨”,應當是指這些米就在城裡,現場就能給出來的意思吧。
“只有三千石……”
有個就站在高紹祥身邊的商人歎息了一聲,似乎對這點數額並不感興趣。
馬上另一個聲音響起:“現貨,一萬石,103文。”
高紹祥:好家夥,開口就低了兩文錢。這汴京城中的米價果然在跌。
“103文,我要了,成交!”
剛才嫌三千石太少的那位馬上舉起了手。
那邊有個牙人模樣的中年男子手一揮道:“一萬石,103文,成交,兩位請過來立契!”
高紹祥立即跟在身邊那商人的身後,到立契的地方去看了一眼。只見那立契極其簡單,都是事先準備好的製式契約,由刻印坊製版印刷出來的。契約上只有數量、成交價格、交貨時間那裡是需要現場填寫的,而確認買賣的雙方只要伸出拇指來按個手印兒,就算是雙方立下契約了。
就在高紹祥分心看立契的時候,只聽這院裡立即有人高喊一聲:“三日後,五萬石,103文!”
沒人接話,那人便又喊了一遍。
無奈,那人松口,喊了另外一個價格:“三日後,五萬石,100文!”
這是才終於有人應答,表示願意吃下這批三日之後才運到汴京城的稻米。
當然,這是“興販”的價格,高紹祥也很清楚,就算是米行拿到了這個價格,也肯定會每鬥再加上兩三文,以覆蓋米行在發賣稻米時自身的損耗,支付工人的工錢。
但是,三日後,汴京城中的米價,竟然已經和這次漲價之前的價格將將持平了嗎?
“兄台,小弟請教一下,為什麽三日之後,米價就又跌下三文去了呀?”
高紹祥虛心地向身邊的人請教。
身邊的米商見他態度不錯,又是周身綾羅,看著是個大戶,便好心地為他解釋。
“就這幾天裡,外地的客商都得到了消息。最近幾日就會有不少米運進京師。這麽多米湧進來,米價肯定是一天比一天更低啊!”
“啊?”
高紹祥萬萬沒想到,讓京中米價下跌的,竟然是這個原因。
“外地的米?”
“江南兩浙的米剛剛糶上來,在那裡只要七八十文就有一鬥了。多跑幾步路將它們販到京中來,就有不小的收益,這做米商的,誰不肯乾呀?”
“這樣……”
高紹祥的思路還停留在“百裡不販樵,千裡不販糴”的古訓上,實在沒忍住,又問了一句:“大老遠的從兩浙路來,真的不會虧嗎?”
“這您就不知道了。”
高紹祥身邊那位,還真是好為人師,誨人不倦。
“兩浙路的米,如今都已經運到了揚州。如今從揚州到汴京,走那‘高速公路’也不過是幾天的工夫。”
“而且呀,走高速公路,那路稅是包在過路費裡的,根本不需要一次次地為稅卡停下來。你說便宜不便宜?”
高紹祥還能說什麽,只能跟著說便宜唄。
但他還有一重擔心,於是繼續“虛心”請教:“可是如果這揚州的米不斷地運進汴京城來,越積越多,那豈不是汴京的糧價跌到最低,而揚州……兩浙的糧價又要漲起來了?”
“嗐!”
那人根本不知道高紹祥出自太后的高家,將他當個小學徒似地教訓:
“這你就不懂了。”
他伸手一指院落前面掛著的一塊黑板:“今日成交的所有米價,在今天傍晚會整理出來,今晚就會送往揚州。不止是米,小麥、菜油、石炭、金銀、絹帛……這些在界身巷裡交易的商品,所有的價格,明天一早,揚州的商人就都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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