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王安石的神色,又偷瞄一眼王雱的表情,確認這兩位都向他投來鼓勵的目光。
王珪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一個勁兒地盛讚天子有識人之明。
明遠便果斷地點了點頭,接受了官家趙頊的授官。
有“不卑不亢”卡在,他這樣隨隨便便點頭答應,旁人也似乎認為他是在三跪九叩地謝恩了。
一時間,趙頊面上流露出滿意與豪情。
明遠聽說這位皇帝最是崇拜唐太宗,不曉得此刻這位是不是也在做“天下英雄盡入吾彀中矣”的感慨。
誰知,片刻後,趙頊轉換了話題,問起宰相王安石:“河東河北地方近日有奏報送進京嗎?是否依舊旱情嚴重,久旱無雨?”
王安石點點頭。
明遠頓時支起耳朵細聽。
他倒也並非是因為剛剛得官,所以想要表現得對朝事關心一些。
而是從熙寧六年開始,持續到熙寧七年的這一場旱災,實在是太有名了一點。
第250章 億萬貫
明遠坐在水心五殿的東偏殿中, 安安靜靜地聆聽,聽王安石等人與官家趙頊談論河北旱災的事。
原來自這一年夏天麥收時起,河北就再也沒有下過雨。
隨著時間的推移, 旱情非但沒有緩解,范圍反而越來越大, 漸漸蔓延至河東路, 京東京西兩路。
眼下正是冬小麥的播種時節, 各地農人雖然都在播種, 但看這滴雨不降的勢頭,許是大半田地明年春夏時候都會絕收。
趙頊聞言便歎了口氣, 道:“可苦了河北的百姓了。”
王安石卻依舊板著他那張沉穩嚴肅的面孔,道:“受影響旱情的幾路, 理應早做準備,準備春小麥麥種,待明年開春後補種,同時各州府清點常平倉存糧,準備開倉賑濟,力爭無流徙之民。”
副相王珪想了想, 插嘴道:“介甫相公,可曾想過在各地限制糧價?”
王安石聞言一怔, 反問:“禁止各地商戶提增糧價?”
王珪點頭道:“正是!”
這位“三旨相公”拈著胡子補充道:“到時就怕有那些不法的奸商借機哄抬糧價,而受災的貧戶無錢購糧, 徒受饑饉之苦。”
聽到“哄抬糧價”這幾個字,偏殿裡幾道眼光齊刷刷地都轉到了明遠身上, 包括官家趙頊的在內。
誰不知道前些日子裡糧價平抑, 就與此刻坐在殿中的這位新得官的小郎君大大有關?
王珪見狀, 趕緊做出恍然大悟的神態, 笑道:“是臣疏忽了,這裡有位行家在……”
其實像王珪這樣的人精,在禦前怎麽可能疏忽?
只不過是王珪下意識認為明遠是個“花錢買官”的豪富青年,既無進士出身,又無殊才顯世,不過就是有錢罷了——這種人,如何值得官家親自垂詢意見?
卻聽明遠爽朗笑道:“不需限制糧價。”
王珪手一抖,胡子都拈斷了一根。
他五十多歲的人,對方年紀連他的一半都不到,卻能在禦前這樣乾淨利落地否定他的建議,偏偏還這般氣定神閑,風姿出眾,令人忍不住要將他的話聽下去。
“不抑價,甚至公開告示,令手中有余糧者,盡管增加糶之,屆時各地手中有米的商人見有利可圖,紛紛運米前往,待糧多充足之時,米價自然而然就會下降了①。”
王雱恍然大悟:“前一陣子汴京糧價波動,便也是這個道理。”
明遠點頭,道:“這便是價格調控的‘無形之手’。”
他本來想說“看不見的手”的,話到嘴邊,還是改了一個稍微古雅些的吐屬。
他這話說的本有道理,又有前一陣子汴京糧價波動的例子在,此刻顯得格外信服。連趙頊都連連點頭,口中喃喃地重複著:“無形之手,無形之手……”
王珪是與座之人中最尷尬的,他的建議被一名名不見經傳,甚至剛剛才“買”了個官身的小郎君駁倒了。王珪飛快地思考,想要找到可以駁倒明遠的論點。
很快他就想到了,於是王珪開口:“然而各地道路運輸不便,自古有‘百裡不販樵,千裡不販糴’之說,若是糧商不願將糧運至河北之地,又該如何?”
明遠心想:這位王副相還真是太小瞧這個時代裡商人的力量了。海上風浪難道不是比陸上運糧的困難更大?海商們不還是樂此不疲地一船一船將有利可圖的商品運出海去?
但他正等著王珪問這個問題。王珪一說完,明遠趕緊向上首的趙頊與王安石一拱手:
“陛下,相公,我另有一建議——萬一這旱情持續,明年需要賑災,請朝廷下旨,在黃河以北各府之間,允許商戶集資修建高速公路。”
“修建公路?”
偏殿裡坐著的人都多少吃了一驚,沒能馬上把這兩件事聯系在一起。
王珪的思路還在剛才的論題上,他皺著眉頭道:“到需要賑災的時候再修路,這……佛腳是否抱得太晚了一點?”
王安石卻已經反映過來了,輕聲道:“范文正公昔年在杭州亦有此舉。”
范文正公正是慶歷朝名臣范仲淹,“慶歷新政”失敗之後被貶至杭州,當時曾遇饑荒。范仲淹當時便叫來杭州的諸佛寺主首,告訴他們:“饑歲工價低廉,可以大興土木之役。”
於是杭州諸寺便大興土木,雇傭了許多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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