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趙頊也明白了,吐出四個字:“以工代賑。”
明遠含笑點頭,順手送上一頂高帽:“天子英明。”
後世人們給這種用基建投資來拉動消費、惠及民生的做法冠上了“凱恩斯主義”的名頭,但在宋代,這種做法在慶歷年間就已有了。
但明遠的建議並不只是這麽多:“除了賑濟受旱的災民之外,亦可借此機會大大改善河北的交通。”
河北與契丹接壤,一向是邊防重地。萬一北方有變,朝廷需要將兵源與物資源源不斷地運到北方各軍事重鎮。若是借賑濟的機會,好好改善一下河北的道路基礎,正是一舉兩得之事。
“修建道路之法,亦可以參考‘汴京-山陽’、‘汴京-揚州’兩條公路,可以由各商戶入股集資修建。如此,不需朝廷出錢賑濟,河北受災之流民亦可以以工換糧。相應的,在那附近,貿易、飲食、工匠、勞力……盡可以興建道路而為生……”
明遠曾經走訪過河北,拜訪過那裡的大商戶。商人們苦交通運輸久矣,但凡有曾經前往南方,感受過“高速公路”的商戶,都豔羨不已。
若是有出資修建公路的機會,商戶們想必是會熱烈響應的。
“嗯!”
趙頊聞言頷首,道:“此事明日便拿出來教朝臣們議論。”
聽見天子流露出首肯的態度,明遠和王雱都頗為興奮,對視一眼,交換一個眼神。
誰知這時王珪從旁插嘴,道:“既是河北,就不得不考慮契丹——”
這位副相不知是為了展示自己的遠見卓識,還是純粹覺得自己被晾在一旁的時間太長了,當下滔滔不絕地開口。
他的意思是,在河北修路,要考慮到對契丹的防務。在澶淵之盟以前,契丹騎兵大舉進犯,河北一境多是依靠各處水澤林地的地理之便,阻擋鐵騎南下。
王珪的意思:若是在河北境內修築高等級的公路,萬一契丹人來了,那豈不是長驅直入?
明遠一邊聽,心裡一邊問出無數個問號:
這可是在宋境內修路呀,難道為了防止契丹人南侵,就要乾脆地放棄自家發展的機會嗎?
但顯然,契丹是官家趙頊心中的心腹大患。
一聽王珪談起契丹,趙頊便蹙起眉頭,眉宇間泛上一層憂色,道:“此事需要好好計議……”
明遠被王珪攪黃了好好一個建議,心裡著實鬱悶,以至於他沒顧上細細回想關於這場旱災的記憶。
似乎有一項比尋常旱災更大的威脅,但被王珪一打岔,明遠心裡就只有一個模模糊糊的影子,卻想不起任何細節。
又稍坐片刻之後,王雱帶著明遠從趙頊面前告退。天子隻留了王安石與王珪兩位,在水心五殿中商議一些朝事。
*
這場議論之後沒過多久,明遠的告身就被發下來了。
明遠展開告身,發現自己和大宋的其他朝臣們一樣,分別得了一個“本官”,和一個“差遣”。
如今他的本官是正七品“宣德郎”,差遣則是“金融司監司”。
往後旁人就不會再稱呼他是“明郎君”、“明小郎君”,而是會稱呼他為“宣德郎”,或者“明司監”了。
告身是王雱和童貫一起送來的。
明遠總算確認了他在金明池見到的那位高大太監,就是大名鼎鼎的“六賊”之一的童貫。
然而現在的童貫還不見任何“發跡”的跡象,只是一個在天子身邊跑腿打雜的供奉。
明遠接受了告身之後,童貫就回去複命了。
王雱則在旁逗明遠:“按照習慣,你應該上表請辭,然後天子則繼續誠意任命……這樣往來個兩三趟就差不多了。”
明遠腦後有汗:這是你家老爹曾經做過的事吧?
據傳當年王安石拜相,就是向天子請辭了好幾趟,最後才“勉強”接受的。
但雖說規矩如此,明遠卻並不打算接受。
“我自忖有這能力,也願意接受,為什麽還要請辭呢?”
他既然動用了“不卑不亢”卡,自己心中就要先做到“不卑不亢”才行。
王雱先是一愣,旋即哈哈大笑,伸手拍拍明遠的肩膀:“不愧是我識得的遠之!”
“蔡元長一直擔心你隻願意做個‘白衣卿相’,他說,除非讓你自己多花點代價換個官兒做,恐怕你未必願意入朝。”王雱笑著將原委全都說了出來,“元長說得一個字都沒錯,你果然就是這樣一副脾性啊!”
“蔡元長?”
明遠先是一驚,然後又咬牙。
原來竟是蔡京——蔡京將他的心思猜得一點兒都不差,這位真是人精中的人精了。
閑話之後,王雱便告辭。
但是明遠得官的流程卻還沒有走完。
他得到的告身上有審官院和吏部的簽押,但是最後卻還要過台諫那一關。台諫也就是禦史台,有與明遠“時愛時恨”的“老朋友”唐坰在那裡。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禦史台對明遠得官的事沒有任何反對意見,似乎這就是一項再正常不過的任命。
明遠對此略感意外,因此詢問1127。
1127的回答很乾脆:“親愛的宿主,這也是‘不卑不亢’卡的作用哦!——只要您坦然認為自己有資格,旁人也就不會說三道四。”
明遠:啊?這樣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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