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卻以他清朗的目光在海事茶館內靜靜地掃視一圈,道:
“另外,還有一點——”
“如果有哪一方像今日那蔡船東一樣,以欺騙的手段獲取保險賠償,那麽,日後他在我們這一行中,便是永遠失去信譽,逐出海商行業聯合會,永遠不得反悔。”
“如有發現這種情況,不應予以欺瞞,而是勇於檢舉,相互監督,令聯合會中的所有成員都自覺遵守聯合會中制定的規則。”
“我的提議,各位可還同意嗎?”
明遠這個“行業自律”的主意是從屈察那裡來的。
他在這個目標時空裡認得了不少儒生、商人……甚至是販夫走卒。他對這個時空的認識也在逐步加深。
原本他認為商人都是逐利的,這由“錢”的本質決定——錢的存在,就是為了能變成更多的錢。
因此,秩序必須要靠周密詳盡的法規才能建立,秩序約束人們的行為,並給予警示與預期,讓人們認識到違背規則就會受到懲罰。
但經歷了屈察那件事之後,明遠開始意識到,這個時代的人依舊擁有質樸而秉正的道德觀念,“是”與“非”在大多數人心中有清晰的區分。那麽,他為何不先利用這種道德觀念,將海事規則的大框架先制定起來呢?
待到大框架穩定且深入人心之後,就可以於小處著眼,制定更多的細則。
明遠早就想建立海商之間的聯合組織了。眼下這個“海事茶館”說白了只是一個用信息交流將眾海商吸引到這裡的場所。
因為蔡船東的“騙保”,明遠獲得了一個天賜良機,令海商們能夠同仇敵愾,同意設立一些對不法行為和不守信行為的共同抵製與相互約束。
此時此刻,一經明遠提議,海事茶館中的海商們紛紛響應,爭先恐後要加入這個“聯合會”,生怕別人都加入而自己卻落了單。
於是明遠慨然向戴朋興招呼:“老戴,拿紙筆來!”
“借著大夥兒都在,讓我們把這個‘聯合會’的章程都商量出來!”
*
如此這般,熙寧四年的最後幾天,明遠就在各種忙碌與應酬中度過。
他幾乎一直忙到年關,驚覺的時候,已經又到了該守歲吃餺飥的日子。
隨著熙寧五年正月到來,明遠發現自己又遇上了難題——年節時親朋好友相聚,他免不了要與蔡京面對面。
此外,日前蔡京麾下的水兵出擊,幫助他阻止了一次明目張膽的“騙保”行為。不管怎麽樣,蔡京都是給明遠幫了一個大忙。從外人的角度來看,明遠怎麽都得還上這份大人情,否則就是真的不知禮數了。
於是,在一個蘇軾、沈括、秦觀、種師中等人都在的飲宴場合,明遠笑眯眯地遞給蔡京一隻匣子。
“元長兄,這是小弟送給你的。”
明遠衝蔡京笑道:“區區薄禮,還盼元長兄莫要嫌棄才好。”
就在明遠身旁,種師中小朋友仿佛替人吃味似的扁了扁嘴,板起了臉,令明遠竟莫名有些心虛。
蔡京聞言抬頭,認真地看了明遠一眼,眼裡有些得意,似乎在說:遠之,你也有今天!
明遠抿緊了嘴唇:……不要就算了。
蔡京卻立即回以雍容大度的微笑,柔和地回答:“遠之送的,自然是世間最好的。”
只不過,他望著手中的匣子,頗為好奇地問:“但這是什麽?”
蘇軾在一旁見了,忍不住攛掇:“遠之送的肯定是新奇有趣的好東西,元長快打開來讓大家開開眼。”
蔡京眼神在明遠臉上一轉,見他沒有反對的意思,便點頭應好,然後打開了這隻外觀精美的漆盒,將裡面的東西取出來。
“哇——”
蘇軾距離蔡京最近,當即雙眼緊緊地盯著匣子裡的東西,發出一聲讚歎。
第201章 千萬貫
這日正是蘇軾在望湖樓上設宴, 宴請親朋好友。
這望湖樓如今在二樓新安了據說是在汴京城中風靡的玻璃窗,透過這完全透明的象眼玻璃窗格,剛好能夠看見遠處西湖斷橋上的殘雪還未融盡, 而白公堤上已早有綠意蔓延, 早春氣象已現。
可是此時此刻, 望湖樓上,任誰都沒有把心思放在新安的玻璃窗和窗外的美景上。
人人都聚精會神, 望著蔡京從那枚精美漆盒中取出的物品。
“這是……小自鳴鍾?”
蔡京自己也有些不太確定, 聲調上揚, 向明遠詢問。
他手中,的確像是一個小號的“自鳴鍾”, 只是體型極小極薄, 可以由一隻手握住。
這“小號”自鳴鍾的鍾面, 泛著一層瑩潤色澤,看似只是乳白色, 在日光照耀下卻流光溢彩, 反射出五色光輝。
在座頗有懂行的人,知道這多半是取了珍珠貝母殼中那一層珍珠質打磨, 才製出了這樣平滑光亮, 神采內蘊的鍾面。
小小一幅鍾面四周,劃著與自鳴鍾完全一樣的刻度, 但這外面細細鐫了兩圈漢字, 卻是與每天十二時辰的對應。
鍾面正中, 是不斷運動的指針。
從指針的色澤來看, 應當是金質或者是鍍金的。除了在座眾人已經相當熟悉的時針與分針之外, 另有一枚極細的銀針, 在鍾面上不停轉動。
以往人們使用自鳴鍾, 要看上好久才回發覺分針是在運動的,時針則看起來根本不動,要過好久才能令人察覺辰光的流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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