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建中聞言也變了臉色,驚呼一聲:“經略……”
他麾下那兩個指揮是大宋騎兵精銳中的精銳,配備了一人雙馬,而且是絕無僅有的,接受了火器專門訓練的騎兵。
整個西軍中都認為:種建中手下這兩個指揮,應當是王韶留在身邊的一支奇兵,也是護衛主將的親衛,輕易不可動用。
然而此刻王韶卻命這兩個指揮帶上全部火器,追隨田瓊,支援香子城。
“王經略,那您的安全該如何保證?要不……屬下帶一個騎兵指揮去香子城,留一個指揮帶上一半的火器護衛您的安全。另外再讓兩個步兵指揮自後跟上?”種建中小聲建議。
此刻夜色深沉,天幕上隨意灑落著幾點星辰。
河州城中卻亂糟糟的,左近有不少火光——這是城池剛剛被攻克,還未徹底清理之前的亂象。
王韶的半邊面孔被火光照亮,半邊面孔卻掩在陰影裡。只聽他口中喃喃地念著一個名字:
“田瓊——”
“彝叔啊,此次我遣田瓊去救香子城,是明知他和麾下八百人此去,再也不可能回來。”
種建中臉色完全變了。他沒想到王韶竟然會向自己坦誠,派田瓊此去,就是“送死”的。
“這是……以生命換時間。”
王韶一面說一面仰起頭,眼中似乎有什麽晶瑩的東西,反映著周圍的火光,令他的眼神格外明亮。
“木征攻我之必救,此刻在香子城圍城打援,立於不敗之地。田瓊此去,連同他所帶的八百人,幾乎沒有生還的希望。田瓊,田瓊啊……”
田瓊追隨王韶數年,王韶對這名老實憨厚的將領非常了解,想必此刻心裡也不好受。
種建中似乎能看見這位主帥眼中的淚花在滾來滾去。
“彝叔,你是第二隊,請務必……”
話說出口,王韶的聲音卻已經啞了,甚至沒法兒把具體的命令說完。
只見種建中神色凜然,衝王韶一拱手,道:“經略放心!”
他一轉身,開口大喊:“梁平!”
瘦小的傳令兵立即從不知哪裡冒出來。
“有——”
“招呼所有的兄弟,帶上所有的火銃與彈藥,立即上馬,隨我急速救援香子城。”
在種建中身後,王韶幾乎模糊了視線。
他幾乎已經明著告訴眼前這年輕人,此去幾乎等同於送死,這個年輕人卻馬上變了態度,欣然前往,毫不遲疑。
總是被詬病為“積弱”,然而他眼前的這一群大宋兒郎,卻無一不是血性漢子。為了他們的家園,甘願提刀上陣,沒有一人後退。
但凡沒有朝廷上文官們的掣肘,這些年輕人,能夠做出多大的成就,可想而知。
轉眼間,種建中已經集結了他的兩個騎兵指揮,大聲號令:“上馬!”
他麾下騎兵訓練有素,上馬的動作整齊劃一,猶如一人。
八百人的騎兵隊,有五百人背上挎著一枚長長的、形製奇特的火器,在深夜中被火光映亮,反射著烏沉沉的光。在這枚火器之外,才是弓箭、箭袋、弩箭……
余下的三百人除了自己騎乘的馬匹之外,還牽著袍澤們的備用馬,人強馬壯,鬥志昂揚。
王韶目睹眼前這一幕,心知前往香子城田瓊的那一隊未必沒有轉機。
這時王厚匆匆跑來,卻錯過了與種建中道別。他面帶羨慕嫉妒,到王韶面前,抱怨道:“大人,彝叔能率部與木征接戰,兒子也能。”
王韶此刻已經演示了全部感情,一回頭,臉若冰霜,寒聲道:“還不快去帶人連夜修補城池,清點城內糧秣?”
“種彝叔這回前去嚇壞木征,木征恐怕還是要回頭來搶河州的!”
王厚悄悄吐了吐舌頭,但他老爹給的是軍令,王厚縱是個衙內,也趕緊肅容應了。
“另外,傳訊給折可適與王君萬,要他們做好準備,需要奇兵的時候到了。”
*
明遠大約在一個多月之後,才在汴京城中聽說了河州之戰的大致詳情。
如今汴京城的講古先生突然都不講古了,改講大宋西軍在熙河路的驕人戰績。這些講古先生在京城裡受到廣泛追捧,只要一張口,就有無數人圍上來捧場。百姓們聽了一遍又一遍,卻沒有一個人嫌聽膩味了的。
各家瓦舍勾欄爭相延請這些講古先生駐場,各大正店腳店也不甘示弱。
長慶樓也請了一位,明遠便坐在自家產業裡一面聽講古先生說書,一面遙想熙河路戰場上的硝煙與豪情。
“各位,咱們上回說到,王韶王經略,率領部眾,一鼓作氣,攻下了河州城。”
“誰知那老奸巨猾的木征,逃出河州之後,借著地利,率部兜了一大圈子,繞道王經略身後,攻擊香子城——”
“要知道,香子城此刻,就算是加上民伕,也只有一千七八百人駐守啊……”
聽這講古先生鋪開了懸念,長慶樓坐著聽講古的食客們也紛紛面露緊張,還有人發出“啊”的輕呼。
明遠則放下了夥計剛剛送上的“鳳頭酒”,在聽種建中親身經歷的戰事之時,他是萬萬沒有心情品嘗長慶樓這種名聞遐邇的美味飲料的。
“田瓊沒有辜負王經略的期望,果然帶著麾下兩個指揮殺到了香子城。”
“豈料,將香子城團團圍住的木征大軍早已擺開陣勢,等著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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