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偏明遠的氣質與身邊那一乾銅臭氣十足的海商們迥然不同,一下就能教人認出來。
戴妻雙眼落淚,道:“您就是杭州城裡有名的菩薩心腸的明郎君吧!”
明遠進來幫了很多被官府追債的百姓,因此在杭州城中聲名鵲起,幾乎有了個“大善人”的美名。
戴家的小閨女這時突然徑直上前,拉了拉明遠的袍角,用嬌嫩的孩童嗓音向明遠開口:“大哥哥,你幫幫我阿爹,救救我阿爹吧……阿寶給你剝水菱角吃……”
小姑娘低頭,從自己身上掛著的小荷包裡摸出一枚僅有的新鮮菱角,向明遠面前高高舉起。
“阿娘今天給人乾活,人家送了阿寶菱角!”
很明顯,在這姑娘的小小心靈中,將嫩生生的水菱角剝出來送到他人口邊就是表達感謝與愛意的至高方式。
戴朋興在妻女身後仰天長歎一聲,道:“想我戴朋興,讀書不成,轉行貿易,白手起家,獨自支撐起偌大的家業……”
“卻是時運不濟,接連損失了兩條船……”
他低下頭,眼中滿懷留戀,看了自家小閨女一眼。
“只要你們能放過我妻女,我戴朋興今日在此,就以一己之性命,償還所有債務。”
他手中的利刃,離開了那名行老的脖頸,往自己脖子上劃了劃,引來他妻女的齊聲尖叫。
其他人卻對於戴朋興的命不感興趣,其中一人大聲開口道:“我們給了你時間籌錢,你卻把手上僅有的那些錢都散了出去……誰信你會還債?”
戴朋興頓時也厲聲回應:“那些都是撫恤!”
“人心都是肉長的。那些都是一起出海的水手船員,他們都死在海上風波裡,唯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
“當你面對他們的父母妻兒,你得狠狠地攥著自己的良心才能告訴他們海上發生的事……”
“錢的事,我戴朋興一人做事一人當。但是你們要我再將已經支出去的撫恤再收回,我死也做不到。”
說著,他突然將此前控制著的“陶行老”用力推開,高高舉起手中的匕首,劃向自己的脖頸——
人群中反應最快的是他的小女兒阿寶,小姑娘邁著小短腿衝上前,扯住了戴朋興的衣袍,委屈萬狀地放聲大哭:“阿爹,阿爹不要阿寶了……”
頃刻之間,那戴朋興手中的利刃就停在空中,實在是無法劃下去。七尺男兒,眼中的淚水再也無法止歇,簌簌地流了滿臉。
戴妻也終於反應過來,抱住丈夫與女兒,一家三口哭成一團。
這時,明遠極其不耐煩的聲音響起:“說來說去,這個戴朋興,到底欠了你們多少錢啊?”
“七萬八千六百五十一貫!”
七萬多貫……
明遠訝然道:“才這麽點?”
第174章 千萬貫【加更】
明遠這種口氣讓周圍人聽傻了。
“七萬多將近八萬貫……”
怎麽能說少呢?
明遠從人群中邁上一步, 輕輕搖著手中的折扇,唇畔掛著欠打的微笑,開口道:“當然,對於一個‘末等富商’來說, 七萬貫確實不少了。”
這句話就像是打在在場每名海商臉上的耳光。他們平日裡多說嘴是家貲巨萬, 但是七萬貫絕對不是小數。
海商是個奇怪的群體——從南洋成功帶回來一船香料, 能讓他們十萬十幾萬貫地賺,但這背後往往也是以小博大,四處拆借, 風險高得嚇人。
像戴朋興這樣, 損失船隻之後將一切身家全部賠光,還倒欠他人很多錢的, 其實不在少數。
但是像明遠這般, 當眾揶揄,說他們是“末等富翁”,才會在意這麽一點點小錢——實在是有傷自尊,讓這些海商們一個個都憋紅了臉, 沒好意思接話。
七萬多貫是戴朋興欠債的總額, 他們這些海商,沒有哪個是借給戴氏超過一萬貫的。
只是——海商們紛紛打量明遠,心想:說我們是“末等富翁”, 您又是哪一等富豪了?
明遠抵達杭州城的時間還不長,尚且沒有叫得上字號的大產業在本地辦起。此前幫助欠下“青苗貸”的百姓, 雖然是善舉, 但也不是多麽了不得的支出。“會計學校”也是一樣, 雖然新奇, 但很難直接證明明遠自身的財力。
但見明遠身上穿的是一件接近白色的錦緞襴衫, 頭戴逍遙巾,腳上蹬著一雙白色的高底靴子,除了手上的折扇之外,再沒有多余的裝飾。
有些海商便想嗤笑一句:哪裡來的窮酸士子,卻口出大話。
卻有人“咦”了一聲,道:“是雲錦——”
明遠身上這一件,是完全用同一種顏色的素色絲線織就的錦緞,不仔細看看不出,唯有衣料在反射光線時,才能看出這衣料上其實用提花機杼織就了纏枝蓮紋。
海商生意中絲織品是很大一個品類,因此在場也有人能看得出明遠這一身的金貴。
雲錦素有“一寸雲錦一寸金”的說法,講究織造精細,錦紋炫麗——偏偏眼前這小郎君身上袍服,隻用同色的絲線織就圖案——這是一擲千金卻又不欲令人察覺,是真正的衣錦夜行。
得到提點的海商們都驚愕得說不出話來,只聽明遠搖著扇子繼續問:“你們為了區區七萬貫,就眼睜睜看著這姓戴的去死嗎?”
幾名海商便是一怔,但也有人很不服氣,梗著脖子回復明遠:“但我們的錢也不是天上掉的,地裡長的……也是我們辛苦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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