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自己是個以事業和家庭為重的男人,將逛瓦子視為“不務正業”,所以才會開口唐突。
但見明遠有意與這勞忠實合作,戴朋興還是據理力爭,提醒明遠:“萬一那人去瓦子是對‘關撲’一類的遊藝上了癮呢?”
官府平日裡禁絕關撲,但是不少瓦子裡還是能找到類似的遊戲。
“為了一種染料,在杭州城裡逗留多日,也不著急……這,真的不大像是正經做生意的商人。”
最終戴朋興還是堅持自己的觀點。
明遠卻正好想到了一件“員工福利”。
“那今天晚上一起去瓦子玩玩吧!老戴,自從這茶館開業你就一直在忙,這不正好,帶上你的家人一起去松快松快。今天晚上城裡的瓦子——剛好都是我的人。”
*
戴朋興待到了杭州城中的瓦子裡,才明白了東家那句“剛好都是我的人”是什麽意思。
城中米市橋下的米市橋瓦子門外高懸著招幌,上面寫著大字:“熱烈歡迎汴京朱家橋瓦子來杭聯誼交流”,另一邊招幌上則是:“上演經典保留劇目《白娘子永鎮雷峰塔》”。
汴京城中的朱家橋瓦子是明遠的產業,戴朋興一早就從史尚口中聽說過。
戴朋興將阿寶扛在肩頭,自己挽著媳婦,隨著熙熙攘攘的行人們一起慢慢向瓦子裡的勾欄靠近。
戴娘子歎道:“戴郎,我們一家確實是好久沒有一起出來逛瓦子了。”
戴朋興心裡自然存了一份愧疚,馬上開口:“我去問問那勾欄的票該如何買,這次無論如何給咱們一家子撿個最好的位置。”
他話音剛落,已經有人在大聲招呼:“戴郎君,戴郎君……這裡!”
戴朋興見是明遠的長隨老張,便順著行人走動的方向斜刺裡擠過去。
“明郎君請您一家都去那邊的閤子裡。”
戴朋興聞言,心中竟生出幾分受寵若驚。他是貧門小戶出身,自幼節儉,不喜鋪張。待到後來連損兩船,生意失敗,更加不可能花這等閑錢。
因此,戴朋興與妻子結締多年,阿寶長這麽大,他還從來沒有請妻女坐進勾欄的閤子裡看雜劇。
此時此刻,只因明遠這樣一個小小的舉動,戴朋興心裡便滿是感激,暗暗發誓:無論明遠要他做什麽,他都要將明遠指派的事情做好。
一時戴家一家人在明遠的閤子中坐下。自有瓦子裡的侍從送上食水,還有特別給阿寶準備的新鮮水菱角。戴家一家人初時還為這閤子中的舒適與奢華所吃驚,待到戲台上的雜劇表演一開始,一家人的注意力又全都轉到了勾欄裡的舞台上。
這出雜劇在杭州的勾欄裡上演有極其特別的意義——
因為這個故事本身就是在這裡發生的。
戴朋興年幼時就聽過“蛇妖報恩”的故事,他的妻子在阿寶小時候也給小姑娘講過這樣的睡前故事。
勾欄上的“西湖斷橋”布景很快就被本地觀眾們認出來了。而瓦子門外招幌上那座“雷峰塔”,也確實存在,至今未塌。
因此,杭州百姓們觀看這出雜劇時根本無需額外的“代入感”,劇目一開始便自然而然地進入故事,與勾欄舞台上的人物同喜同悲。
戴朋興本人對這雜劇故事並不怎麽感興趣,但看到自己妻女為舞台上的故事如醉如癡,戴朋興就足夠舒心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雜劇演出結束,瓦子內掌聲雷動,觀眾們含淚叫好喝彩。戴朋興也看見自己的妻子一邊拍手一邊用帕子抹淚。而阿寶尚自懵懂,只是安靜坐在戴朋興膝上,不明白舞台上到底發生了什麽。
接下來便是演員上台謝幕,並致感謝辭。
朱家橋瓦子的當家花旦平蓉和郝眉上前,先是感謝了杭州的同仁邀請他們一行來杭演出交流,然後又感謝了曾經為這出雜劇的創作而奉獻心力的人們。
“蘇軾蘇通判,蔡京蔡縣尉,昔日在汴京時都曾為本劇創作詞句,贈予墨寶,本劇多得他們二位之助,再次向他們二位表達萬分感激——”
平蓉說這話的時候,伸雙臂指向瓦子中的一間閤子——顯然,蘇軾或者是蔡京,現在應該就坐在那隻閤子裡。平蓉說畢,衝著那邊盈盈拜倒,她身後一起出來謝幕的演職人員同時跟著拜謝。
蘇軾與蔡京在杭州本地的官聲都不錯。聽說這兩位官人竟然也貢獻創作了這一出雜劇,瓦子的勾欄前頓時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掌聲。
致過感謝辭,平蓉竟又恢復了許宣的角色,對身旁的郝眉道:“聽聞娘子籌辦的‘保和堂’,明日要在杭州城中開業了?”
郝眉頓時嗔道:“奴的‘保和堂’,難道不也是夫君的保和堂嗎?”
於是兩人同時向勾欄跟前的觀眾們拱手與福身:“各位,明日‘保和堂’開業酬賓。將有大夫坐堂問診……”
勾欄前看戲的人們轟然叫好:這“保和堂”,不正是劇中白娘子與許宣共同操辦,懸壺濟世的那家藥房嗎?
戴朋興頓時有些恍惚——
他事先已經得知明遠會開一家藥房——史尚在南邊打通了藥材采購的渠道,因此可以兼做批發與零售的業務。
他也知道這家藥房被命名為“保和堂”。
但他萬萬沒想到,明郎君竟然用一整出雜劇來為這家新藥房做宣傳。
而且用的竟是這樣的手法——讓雜劇裡故事的場景活脫脫地進入人們的生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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