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明遠很堅定地拒絕了陳繹的要求:不行。
這時,開封府堂下的百姓們紛紛堅定了他們原先對明遠的看法:“你瞧明官人,哪怕是自己承擔罪責,也要為尊親諱言,這樣的人……怎麽可能不孝?”
唐坰聽到這裡呆了呆,得意之色稍稍去了些,但他那張臉馬上就又恢復了傲慢——大約是在想:只要能將這小郎君告倒,我唐坰這次就贏了,哪裡還用得著管它背後什麽隱情。
陳繹終於失去耐心,對明遠道:“我容你再想一個晚上,若是你明日還是拿不出能夠佐證你無罪的證據,本官便要按宋律宣判!”
開封府尹將手中的撫尺一拍,果斷退堂。
唐坰得意洋洋地張了明遠一眼,趾高氣揚地轉身離去。
明遠則獨自一人站在堂上,陷入沉思。他雙眼的眼神似乎在極遠處匯聚,他似乎在看著什麽,卻又好像什麽都沒在看。
*
當晚,很多朋友前來明府慰問,或是想來問問有什麽可以幫忙的,結果都吃了閉門羹。
明遠表示自己想要一個人呆著,婉拒了朋友們見面的要求。
長慶樓上,生意照做,客流與往日相比絲毫沒有稍減。而大掌櫃明巡卻沒像往日那樣待在櫃台後,而是獨自一人坐在靠窗的桌邊,呆呆地喝著悶酒。
臨到打烊時,主廚萬娘子過來,見到明巡這副樣子,忍不住將手中一枚抹布直接往明巡桌上一扔,發出“啪”的一聲響。
明巡從沉思中驚醒,驚訝萬分地抬頭,望著這位多年來一直堅持蒙著面的主廚。
“告訴我:你鬱悶,是因為你也想為明郎君辯護,但又不知道如何辯護。你無能為力,因此內心糾結!”
萬娘子一向心性堅韌,此刻也是一樣。她絲毫沒有掩飾自己對東家的信任。
“我也想啊……可是,可是那些契約……白紙黑字,都擺在那裡,你叫我怎麽想遠哥?”
明巡一想起今天白天在開封府堂上的事,就煩惱無比。
“遠哥,遠哥……我親眼見過他與伯母和十二娘在一起的樣子,他怎麽可能不孝……”
誰知萬娘子的眉眼就全緩和下來了,聲音也轉柔和:“那你心裡就還是相信他的,知道他不可能是那等不忠不義不孝之人。”
明巡點點頭,伸出雙手,表示困擾他的,是那種想要幫忙卻根本插不上手的無力感。
萬娘子頓時一伸手,將明巡面前桌上的抹布取走,腳步輕盈地一轉身,道:“我只知道,明郎君還從未讓人失望過。”
*
第二天,開封府堂前聚了不少叫賣《汴梁日報》的報童。
“《明郎庭審實錄》,父母健在卻將萬貫家財盡數記於自己名下,明郎此人是大奸若忠,還是別有隱情?快來翻翻今日整版全景回放的《實錄》啊!”
報童們也不知從哪兒學來的話術,讓滿大街的人都對那《汴梁日報》極為好奇,甚至管不住自己伸向錢袋的手。
據說這日《汴梁日報》是加印了三成的,結果一眨眼的工夫就又賣完了。在此流連的京城百姓都說該報社該直接把印量翻上一番才對。
終於等到開封府開堂審案。得到消息趕來的百姓將大堂外圍了個裡三層外三層。站在最外面一排的恨不得踩上高蹺,或者架起梯子,好讓自己能得個最佳視野。
“審案了審案了!”
有人眼見,見到穿著官袍的開封府陳繹緩緩步出,坐在大堂正中一張長條官案跟前。明遠與唐坰依舊對面站著。明遠面沉如水,而唐坰已經笑得合不攏嘴,似乎準備隨時接受這一場勝利了。
“明遠,就像是昨日本官問你的,關於唐坰所訴之事,你可有願為自己分說的?”
開封府堂下的汴京百姓紛紛屏住呼吸,想要聽明遠說什麽。
卻見明遠乾淨利落地搖了搖頭,道:“沒有!”
“唉!”
“怎麽會這樣?”
百姓們議論紛紛。從昨日開始起,他們就一直在議論明遠這樁案子——
將財產記在自己名下,就等於不孝了嗎?
這明遠身有萬貫家財不假,但他是獨子,與其他人私昧家財以逃避分家的行為根本不能混為一談。
再者,他如果真有隱情,為尊長諱,豈不正說明他孝順,寧可自己背負汙名,也要守住長輩的隱私?
這律法會不會有問題?
開封府尹囫圇斷案會不會有問題?
反正那個告狀的傻瓜禦史是一定有問題的。
唐坰聽見明遠的回答卻哈哈一聲長笑,拍著胸口道:“我唐坰今日可謂心滿意足!”
“身為禦史,雖然沒能在朝堂上扳倒最為位高權重之人,但是好歹在這開封府大堂上扳倒了天下最富有的人!”
這番話讓開封府府尹陳繹聽得直瞪眼:感情你唐坰,就純粹是為了告成狀之後的快感而到處告狀,到處咬人啊!——這還告狀告出收集癖了,專門撿官位高的告,撿錢多的告。
陳繹暗暗打定主意,日後一定要想辦法治一治唐坰這樣信口開河,四處胡亂攀咬的諫臣。
但是今日開封府審案,結論已現——既然明遠拒絕解釋,陳繹就只有按照律條宣判了。
於是陳繹提起桌上的撫尺,並且清了清嗓子——
就在陳繹要將手中撫尺敲下的那一刻,突然有衙役在他耳邊道:“府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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