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有一人,說他是明監司一案的重要證人。”
陳繹聽得精神一振,他正盼著此案能多點變數。
“快傳!”
不多時,在開封府大堂擠得水泄不通的百姓們紛紛讓開一條道路。一人由兩名衙役引領著,向開封府大堂上來。
這是個四十多歲,未滿五十的中年男人,中等身材,頗為瘦削。
他內穿一件白色斜領長袍,外面披著一件淺茶灰色的袈裟,頭戴毗廬帽,帽簷下露出束著的頭髮,發絲黑中泛灰。
竟然是一位帶發修行的居士。
難道這人就是明遠此案的重要證人嗎?
圍著看熱鬧的百姓們紛紛衝這中年男子行注目禮。忽然人群中有人驚道:“好像……”
“啊,是好像——”
自此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留意到這名中年男子眉目五官端正而清秀,雖然不像明遠那般秀逸無雙,但卻是個頗為耐看的英俊中年。再加上他這周身的修行裝束,當真有些像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方外之人。
將此人與堂上站著的明小官人放在一起比較,就能看得一清二楚——這兩人一定有血緣關系,看年紀,當是父子不假。
“……有點明白了!”
此人的出現,終於喚起了旁觀眾人的合理聯想。
端坐堂上的開封府尹陳繹,此刻揚起頭,望著來人,流露出了然的目光。
然而唐坰面上的得意表情卻一點一點地消失了,他不再得意,不再容光煥發,相反,這名吵架王、專職諫官的臉色,正一點一點地變得灰敗。
明遠就算再吃頓,此刻也知道:考驗自己演技的時候到了。
於是他趕緊上前,向來人翻身拜倒,口稱“大人”。
“為兒這等小事,竟打擾了大人的清修,實在是罪過!”
從堂上的開封府尹陳繹,到聚在堂下的汴京吃瓜群眾,眾人心中唯有一個聲音:
——破案了!
原來明遠的生父是方外之人,不願阿堵物堵住了自己修佛參禪的路,將手頭的一部分財產轉至兒子的名下,明遠這個做兒子的,難道還能說不嗎?
第280章 全天下
長慶樓上, 總算將一顆心放下的明巡依舊有些雲裡霧裡的。
他今日去了開封府大堂,見到了二伯明高義的及時現身,卻意識到自己對這位伯父根本沒有什麽印象。
明巡的父親明高信此前也不怎麽對家中小輩說起他們上一輩的事, 明巡猜那是因為長輩們在分家的時候曾經鬧得不太愉快。
但是二伯就是二伯, 這事是肯定的——明巡親眼所見,二伯明高義與遠哥長得很像,眉眼五官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
只是這同樣一副長相, 擱遠哥那裡是朝氣蓬勃、俊秀無儔, 但是到了二伯明高義這兒, 卻隱隱約約透著幾分寂滅之相, 有點兒死氣沉沉的……
明巡心想:或許這就是方外之人吧。二伯都在家修行了, 離遁入空門就差半步, 自然和尋常人不同。
隨著二伯的現身,這場“錢多不孝”的鬧劇就此落幕。當他家遠哥在大堂上當眾向二伯拜倒的時候,開封府裡裡外外,堂上堂下,都在稱讚遠哥孝順。
最後遠哥也在堂上公開解釋:他急切之間聯系不上二伯,而二伯一直不願讓人知道他已是一位修佛參禪的在家居士。
原本明巡也不懂:這修禪之人,“出家”和“在家”到底有什麽區別, 今日終於被狠狠科普了一把:如今這居士, 分為在家的居士和出家的居士。兩者之間的區別僅在於剃沒剃度。
據說二伯是為了一心修禪, 了卻塵心,所以才遠離京兆府,數年來不曾歸家。
但是二伯經商所得不少,且這份商業上的天賦也傳給了遠哥, 遠哥接手之後, 明家二房才會如此興旺發達。
想到這裡, 明巡自以為全部想通了捋順了——
也就是那個禦史唐坰,當年想要狀告遠哥沒有告倒,從此懷恨在心,如今再告,又轉以孝道做文章。
可唐坰怎知遠哥不僅忠義而且孝順誠實?為了保護二伯修禪的隱情,竟寧願將一切罪名全都自己扛下。
這樣的義舉,在全汴京城一宣揚,想必再也不會有人對遠哥的孝心生出懷疑。
多虧自己,此前一直相信遠哥,從未對他心生懷疑——想到這裡,明巡隻覺得心中一陣暢快,仿佛剛剛在香水行裡泡過熱水澡,此刻全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舒舒服服地敞開著。
但看天色,時辰不早。來長慶樓的食客們越來越多,生意似乎比以前還要好。萬娘子帶著一眾幫廚和酒博士們,正忙得不亦樂乎。
明巡在長慶樓歷練多年,人情世故上多有長進,知道今晚應當留給那對久別重逢的父子,自己沒理由去打擾,因此今晚照常來長慶樓看店。
只是……直到現在,明巡心裡還是有一點點迷糊。
如今坐在長慶樓上,他漸漸弄清了自己究竟是哪裡不明白——當二伯明高義出現的時候,他家遠哥站在開封府堂上,臉色平靜,眼神裡甚至有點諷刺,全無與久別重逢的家人重回之後那等“喜從天降”的感覺。
*
明遠手中持一盞安著玻璃燈罩的燭台,慢慢走回明家的內院。
明高義正在書房裡等著他,神色間已沒了當初在開封府堂上時的雲淡風輕,而是顯出幾分怔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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