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常的密詔,不是每一個部族都願相信與跟隨,搖擺的不在少數。
向華奔走一路,回到水砦的時候,得知宣誓效忠秉常的部族,總共隻帶來了三萬左右的勤王大軍。
秉常按照明遠指點,一一召見這些部族的首腦,妥善慰問,並許以官職。其中雖有無利不起早的人物,但在“夏主”的這個名號面前,這些部族大多還是真心順服,願意支持秉常,擺脫梁太后的控制。
隨即種建中的熙河路大軍約兩萬人,拿下了順州。順州軍民俱降。
五日之後,水砦跟前還來了一萬頭纏白布的漢兵——他們原本都是李清的部下。
李清因支持秉承親政而被奪去兵權,旋即被梁太后當著秉常的面處決。這件事梁太后原本沒有怎麽宣揚,明遠卻命人將這消息散了出去,還特別選了口才好的人,要求他們怎麽悲壯怎麽渲染,什麽李清流淚與夏主訣別,高喊“舍生取義”之類,總之越煽情越好。
這一萬余頭纏白布的漢兵,正是聽了這些傳言之後,紛紛擺脫控制,奮起衝向水砦,拜見夏主,要為他們昔日的統帥報仇雪恨。
轉眼間,夏主秉常身邊,便糾集了宋夏聯兵大約六萬人左右。除去順州城內駐扎的兩萬宋軍之外,其余四萬人都駐扎在水砦附近。
水砦距離興慶府極近,梁太后一旦察覺到變生肘腋,立即命在靈州主持戰事的國相梁乙埋將十萬大軍從靈州城下調回興慶府,以十萬人圍住了秉常的四萬兵。
這一對母子,利用信使你來我往地打了一陣嘴仗,最終決定在興慶府前,母子相見——雙方談一談。
李秉常帶兵前去見生母梁太后時,由明遠與種建中陪伴他左右。向華則緊跟在李秉常身後。
大軍浩浩蕩蕩,隨李秉常來到興慶府跟前。
明遠終於有機會見一見這座西夏兢兢業業營建數十年才建起的政治中心。
只見遠處一片大城依山勢而建,北高南低。北邊地勢較高處宮宇連綿,聽聞歷代夏主積攢的財富,也盡數藏在興慶府的王宮中。
“是國相——”
李秉常的眼光在梁太后車駕跟前掃過。只見那裡一匹高頭大馬上,端坐著西夏國相梁乙埋。
太后梁氏垂簾聽政,大權獨攬,西夏國的權臣位置上也全都安排了自己人。梁乙埋是梁氏的兄長,李秉常的舅舅,把持相位多年,對於宋人來說,也是一位異常棘手的“老對頭”。
這時梁乙埋得了梁太后授意,打馬上前。
明遠留意到跟在梁乙埋身後的,是一名彪形大漢。此人比尋常人至少高出一個頭,不穿甲胄,上半身隻斜斜地披著一塊獸皮,袒露著右肩。他身背一根狼牙棒,在梁乙埋身後一杵,就如一座鐵塔似的。
與這大漢相反,梁乙埋看起來倒是頗為陰柔,瘦長臉,尖下巴,喜歡用居高臨下的眼神望著李秉常,仿佛秉常還是當年那個七歲小兒。
梁乙埋打馬上前,遠遠地對李秉常喊話:
“大王,不要信那些宋人的哄騙。”
“我們大夏國有的是精兵良將——此次宋國號稱精銳齊出,大夏一樣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
“我們有的是征服他人的力量。”
梁乙埋傲然道,一回頭,給個眼神,他身後那些西夏士卒們便一起發出荷荷的呼聲,仿佛他們已經完全贏下了戰爭,贏了天下。
“不!”
李秉常尖細的少年聲音在這一片荷荷呼聲之間顯得極不和諧。
“不……我們用的不是我們的力量,是那些被我們奴役、強迫的人。我們以兵役為名,將他們從家園中調出來,將他們放上有去無回的沙場……最終搶來的土地,搶來的金銀財帛,全都被我們無恥地佔去,那些真正在戰場上丟了性命的可憐士兵,他們從來都沒有機會享用……”
這一番話一時令眾將眾兵盡皆嘩然。
輿轎那裡,傳來梁太后語無倫次的怒斥聲,似乎被捅破了王室統治的最大秘密。
而士兵那裡傳來的騷動也是真實的,甚至還混著一點點興奮——畢竟他們從來沒有想到會有一位國主這樣為他們考慮……如果這位國主能當政,那麽他們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支持秉常的有一部分是貴族,他們聽到這裡免不了色變。有人就想要打馬靠近秉常。
但他們看見了秉常身邊士卒們的眼光,他們趕緊勒住馬匹,眼中流露出畏懼。
明遠卻知道秉常這番感慨從何而來——
夏主李秉常一旦重獲自由,就由明遠陪著,去阿舒的家鄉造訪了一次。望著荒村屋簷下掛著的風乾田鼠,秉常流淚了,回來之後就問了明遠很多問題,多是有關治國的。
而今日,明遠在秉常身邊,端坐馬上,放眼望去:在這一日中,徹底醒來的,可不止秉常一個。
梁乙埋卻不耐煩了。
“那就戰!”
“看看是你那滿懷的仁心厲害,還是漫山遍野的大軍更厲害!”
“屈熱遮!”
梁乙埋轉頭喚道。
梁乙埋身後那名巨漢聞聲上前,大踏步走向正在談判的雙方之間。
他的身軀一下子擋住了明遠的視線。
明遠望著那巨大的身形正在感慨:梁乙埋身邊竟有這樣威猛的護衛。他忽聽向華在身後低低地驚呼一聲:“屈熱遮?屈熱遮竟然到了梁乙埋身邊?”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