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有點好奇,悄悄退後兩步,來到向華身邊,問了那屈熱遮的履歷。
他聽完,屈熱遮已經大踏步來到陣中,隨手取下背上背著的狼牙棒,緩緩劃了一個圈子,似乎在向秉常這邊發起挑戰。
秉常這邊,西夏將士無一敢於上前——無他,這屈熱遮看起來太可怕了。尋常將帥,一到此人面前,恐怕都會打哆嗦。
明遠轉頭,與種建中對視一眼,交換一個眼神。
在種建中的號令聲中,四十名手持火銃的宋軍出列。
他們列為兩排,相互之間保持一定合理的間距,前排士兵半蹲著,後排士兵直立。所有四十人都手持火銃。
種建中一聲號令,他們整齊劃一地拉下了銃栓,黑洞洞的銃口對準屈熱遮。
無論是哪一邊,這四十人的出現,都令西夏將帥打了一個寒噤,背心冒出冷汗。
自從宋軍出征,五路伐夏,火器的“凶名”就在西夏境內廣為傳播。
如今人們都知道那不是什麽“天雷”了,也知道用水攻可以讓火器的火藥失效——可是西夏人很清楚,哪怕你再勇武防護再多,以血肉之軀面對火器,就什麽都不是。
梁乙埋趕緊下令:“屈熱遮回來!”
龐然大物在原地頓了片刻,才流露出不情不願的眼神,緩緩退回,回到梁乙埋身邊。
那四十人見好就收,種建中一聲下令,他們紛紛收起手中的火銃,退回陣中。
此刻明遠身上也是一樣,出了一身冷汗——這四十人手中的,基本上是最後一批火器的彈藥了。
種建中帶隊千裡奔襲,輜重補給極為不易。甚至到了最後,熙河路大軍都要靠著搶奪西夏大軍的糧草補給求生。
火器的彈藥所剩無幾,明遠與種建中商量過,能省著點用,就省著點用。
但即便如此,這些火器,還是以它的悍悍“凶名”,嚇退了看起來無比勇猛可怕的屈熱遮。
梁乙埋面上有些掛不住,他喚回屈熱遮之後,開口冷冷地道:“大王,這樣又如何?”
“十萬大軍圍困你等,區區四十枚火銃,就可以保你奪得一切嗎?”
秉常知道舅舅說得不假,臉色一白。
但他又強詞奪理道:“什麽叫做‘奪得一切’?我才是西夏國主!你等篡權奪位,妄啟戰端,這麽多年來,累得我大夏國人丁凋零,十室九空……這才是你等要留給我的大夏嗎?”
梁乙埋一句話說錯,被秉常抓住裡的痛腳,臉上不免一紅。
這時,梁乙埋身後人影晃動。只見西夏太后梁氏的輿轎緩緩上前。
梁乙埋比出一個手勢,梁太后這方面自上而下,全部鴉雀無聲,靜候梁太后開口。
梁太后溫言道:“秉常,別鬧!”
她語調溫柔,仿佛還是面對當年那個無法反抗的孩子。
“漢人都是騙你的。”
李秉常被她這樣一激,突然高聲道:“母后,你也是漢人啊!”
秉常轉向梁乙埋:“舅舅……國相也是漢人!”
“漢人胡人,都在我們這片土地上過活,又有什麽分別?”
梁太后萬萬沒想到秉常的口才竟變得這麽好,更令她吃驚的是,這孩子,如今竟敢當著這麽多的人頂撞她,令她下不來台。梁太后一時間不知該怎麽反駁才好。
李秉常卻繼續道:“這世上的每一個人,不都在盼著自己的日子能過得更好些嗎?”
這倒是大實話!
在場每一個人都這麽想。
“如今有大家都能過上好日子的方法,為什麽還要彼此你打我,我打你,你殺我,我殺你呢?”
梁太后聽到這裡,突然提高聲音道:“胡說!”
“這世上的道理便是如此,你打過來,我打過去,總有一方是輸家,哪有大家一起過上好日子這種說法?”
她見到秉常還在對面搖頭,眼光頓時變得狠辣。
“漢人就是在騙你!”
梁太后一偏頭,朝梁乙埋那裡比出一個手勢。
“秉常,莫要怪母后!”
她緊接著下令:“鐵鷂子,盡忠為主的時候到了。向李秉常那裡衝鋒!”
一言既出,連梁乙埋的臉色都變了變。
梁太后這是要公開弑君嗎?還是只是想要震懾一二?
“記住,爾等妻子兒女的性命,掌控在何人手中,爾等的富貴榮華,又是何人給的!”
梁太后的聲音冰冷。
一隊鐵鷂子騎兵迅速出列。
種建中一揮手,下了另一個命令。
適才那四十名火銃手再次出列——這次他們一字排開,隱隱排成一個扇形,他們全數半跪在地面上,托起火銃瞄準,嚴陣以待。
而這四十名火銃手身後,一群手持斬馬長刀的宋軍出現,立在他們身後,隨時準備上前。
這是宋軍習練來專門對付鐵鷂子的一個陣勢。
火銃手對準疾衝而來的鐵鷂子,經過瞄準,他們手中的火銃能夠集中鐵鷂子馬背上的騎士,但由於鐵鷂子的人馬是用鎖子甲套在一起的,那些馬匹還會繼續衝鋒。
這時在他們身後的刀斧手便會用手中的斬馬長刀斬去馬腿,造成混亂。
這種陣法在宋軍對陣鐵鷂子時多次用過,令西夏騎兵聞之膽寒。
但它也有弱點——宋軍的火銃手和刀斧手也面臨不小的傷亡風險。但此刻,宋軍列陣在前的士卒們全部聚精會神地望著對方鐵鷂子的動向,仿佛早已將一切生死都置之度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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