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建中一怔,似乎到這時候他才想起自己已經身在汴京城中,做了個小小的文官。
他花了片刻工夫才讓自己接受了這個落差,才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明遠的肩,說:“辛苦小遠,你先回去好生休息,我今日晚間再來找你。”
明遠這才想起,今天是工作日,師兄還得正常上班。
“也好!我待會兒讓向華給你送一些提神的飲子。”
明遠向種建中告別,自己出了興國坊。
他往自家所在的蔡河沿岸走去,沿路上見到汴京街頭,一如既往地熱鬧。
而明遠依舊有點犯困,便在盛夏的陽光裡慢慢溜達。
突然他覺得自己“噌”地一下全醒了——
這可不是像種建中說的那樣,感受到生命受到威脅,從而猛地驚醒。
而是明遠在前面的龍津橋旁瞧見了某種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樂子”:
他見到了上回那個企圖向販賣假古董的道士。
有一個年輕人正湊在道士身邊,神神秘秘地在道士耳邊說著話。他手中拿著一隻錦繡燦爛的荷包,正在向那道士展示裡面的東西。
這個年輕人,像是正在向售賣假古董的道士,兜售什麽東西。
第78章 百萬貫
明遠舉起手中的“1127”牌“便面”, 免得讓那道士認出自己。
他看得很清楚:絕對是同一個人。昨日還穿著一身道袍,戴著道觀, 今日就穿著汴京商人常穿的直裰, 戴著巾幘,換了一套裝束。
但那張尖臉和獐頭鼠目的模樣,卻令明遠過目難忘,絕不會認錯。
昨天那道士在大相國寺佔了最好的攤位, 卻欺騙李格非未果, 在眾人指責之下落荒而逃。
明遠原本估計著這人會想要另起爐灶, 再騙幾個人把損失找補回來。
可現在看起來,這個假道士……像是在被人騙。
拉著假道士的那個年輕人, 年紀大約在二十三四歲模樣, 雙眼細長, 鼻梁高挺,五官秀氣, 讓明遠莫名覺得很熟悉, 好像最近在哪裡見過。
他顯然能說會道, 比那售賣假古董的假道士還要更勝一籌, 三言兩語下去,假道士已經面露心動之色, 從年輕人手中接過了一枚珠子, 用兩指拈著提起來對著陽光細看。
明遠頓時也看清了那枚珠子, 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奇異的光芒。
他手持“便面”, 站在龍津橋下偷看這樁交易, 沒曾想被那雙眼細長的年輕人一瞥眼瞧見了。
年輕人立即衝明遠一笑, 似乎在說:別著急, 咱這裡還有貨,待會兒有你瞧的。
三言兩語之間,那道士似乎真的聽信了年輕人的忽悠,從懷中掏出了兩枚大銀錠,從這年輕人手裡換走了兩枚珠子。
明遠認得那是十兩一錠的大錠,按官方兌換價就是二十貫錢。
二十貫錢,換兩枚小小的珠子……
明遠心裡嘀咕著。
那年輕人已經笑嘻嘻地朝明遠這邊快步走過來。
“這位小郎君,可要看看三代時傳下的玻璃?”
“……”
明遠心很慶幸他現在沒在喝茶,否則準保一口熱茶當場噴出來。
用三代時的青銅器騙人也就罷了,竟然說玻璃也是從三代時傳下來的。
明遠在本時空沒少在拍賣會上見到古代玻璃製品,但要說這些東西能從三代傳下來……
還不如膽子更大一點,黃帝的戒指炎帝的項鏈!
關鍵這騙子騙騙子,竟然也能騙成功,明遠突然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忽悠的本事實在是有些期待,於是點了點頭,說:“看看!”
“玻璃於世罕見,世人多未聽說,實在是因為名稱多變,有稱琉璃,有稱璆琳,有稱琅軒,有稱陸離,也有稱瓘玉的……”
明遠心中暗暗點讚:
這年輕人知道的還不少,難怪能騙了假道士去。
“您看,這是西周時的‘蜻蜓眼’,東周時鑲在銅器上的‘銅鑲玉’,這是……都是早年間在王侯大墓裡找到的。”
年輕人湊近明遠,盡量壓低聲音,做出百般神秘的模樣,眼裡透出十二分的真誠。
而明遠順著他所說的去看,也頗有些震撼:因為這小哥說的“銅鑲玉”,確實是銅鑲玉,而“蜻蜓眼”也確實是蜻蜓眼。
尤其是那塊“銅鑲玉”,這些比起西周時出現於世的“費昂斯”,已經能算是正兒八經的玻璃了。
“看來您也是一位懂行的……”
年輕人見到明遠的眼神,那對細長的眼便笑得更細了,眼神盡量顯得真誠。
“小乙——”
忽然,一個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明遠一抬頭,果然見是熟人——宮六,身後還帶著他的兩個徒弟。
明遠馬上想起眼前這年輕人像誰了:像宮六,眉眼都像。這兩張臉靠近了看,世人誰都知道這是爺兒倆。
“明郎君——”
宮六上前向明遠行禮。
此刻距離天氣最熱的晌午還有一段辰光,但宮六的額頭上沁著密密的汗水,應當是見到兒子騙人騙到了明遠頭上,做老子的急壞了。
“宮六丈,您是剛從興國坊出來嗎?”
明遠沒直接提“軍器監”,而是以興國坊指代。
“是……剛剛拜見過曾監判與種監丞。”
明遠有心想問問宮六,曾孝寬和種建中最後究竟是怎樣安置他們的,但是宮六很明顯還是想先處理了宮小乙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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