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笑著點點頭。
他當然知道哪裡能買到玻璃窗,玻璃作坊本就是他的。
“元展要得急不急?若是能等上兩個月,買這玻璃窗會容易一些。”
現在宮黎的玻璃作坊,已經開足馬力滿負荷運行了,但未來兩個月的所有產出都已經被人事先預訂了。
桌上眾人聽聞,都在驚歎。
蘇軾卻不以未然:“兩個月後也未必能啊!有這座長慶樓在,汴京還有哪家大戶能不眼饞玻璃窗的?”
“遠之,你說說,這兩個月裡,都是哪些人家在訂製玻璃窗。”
蘇軾這樣一說,眾人便多半了解明遠與玻璃作坊的關系了。
明遠微笑著回答:“別人倒也罷了,主要是將作監下了一個大單。”
將作監負責皇家建築的興建與修繕,有皇家這一單在前面,誰也不能越過將作監“加塞兒”,否則就是為難明遠。
蔡卞頓時覺得惋惜:“兩個月後啊……”
待到了十月十一月,室外草木凋零,即便安了玻璃窗,景致也沒那麽好看了。
明遠卻笑:“元展兄,如果不是一整座大宅都要安玻璃窗,只是想安上一兩扇的話,作坊裡這點人手還是能騰出來的。”
蔡卞一聽大喜,連忙道:“只要兩扇,只要兩扇……給拙荊平日裡起坐的房間安上就好,不必考慮我……”
一時間舉座都笑,紛紛盛讚蔡卞夫妻伉儷情深,王家小娘子有這麽一個體貼丈夫實在是好福氣。
明遠也笑:“那好,明日我就讓玻璃作坊遣人到府上去量尺寸去。”
說話之間,長慶樓上絲竹聲揚,酒菜已經流水價地送上來。
蘇軾對這長慶樓的生意一直非常好奇。前兩日長慶樓“試營業”,蘇軾還為明遠捏了一把汗,生怕汴京百姓無法接受各家“腳店”在正店中“鳩佔鵲巢”的新形式。
但現在看看風格鮮明的腳店特色烹飪,又嘗過了長慶樓自家基本功扎實,美味而不張揚的“固定菜單”,蘇軾至此完全放心了。
倒是蔡京,將桌上菜肴看過一圈之後,言語中多少流露出一些惋惜:“那黃仙以後不在此間灶上了吧?這人一走,那道‘黃雀酢’便也跟著沒有了。”
明遠瞥了瞥他,沒說話。
酒桌上其他人頓時一致批判蔡京:小小一隻黃雀,身上又有多少肉可供食用的?食客好那一口,並非為了果腹,而純粹是為了滿足口腹之欲罷了。
那道“黃雀酢”做起來,往往便要捕捉成百上千隻黃雀,為了口腹之欲,傷如此多性命,實在是有傷天和。
蔡京也不動怒,他人的指責完全不影響他下筷子。
明遠卻在一旁出神:他還在想,那萬娘子也說她的拿手菜是“黃雀酢”,她究竟與黃仙有什麽關系。
另外,“黃雀酢”聽起來像是一道既奢侈又獵奇的名菜,可歸根究底,如果不是窮極了餓狠了,又有誰會去抓了那黃雀來吃?
他正在垂首思索,忽聽身邊一名酒博士驚訝地“啊”了一聲。
“仙人,仙人怎麽來了……”
長慶樓中的“茶飯量酒博士”們,向來稱呼黃廚為“仙人”。雖然他們現在都知道,這家夥既不是“仙”也不做“人”。
明遠聽見這一聲,便皺起了眉頭,望向樓梯的方向。
果然,只見一個身穿道袍,梳著道髻的中年男人,背著雙手,擺出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一步一步沿樓梯上來,身後還跟著兩個以前在長慶樓的幫廚,膀大腰圓,滿臉橫肉。
明遠將手中的筷子放下,用一旁的熱手巾擦了擦手,忍不住還是有些心煩意亂:長慶樓門口的夥計,怎麽就這麽沒有眼力勁兒,怎麽就把黃廚放上來?
片刻後明遠反應過來,他的煩惱根本不是來自黃廚。其實不管那黃廚搗什麽亂,長慶樓都有辦法處理。
明遠鬱悶的其實是:連賀鑄都到了,種建中還未到。
他們師兄弟已經有好些日子沒見了,難不成到了中秋佳節,種建中竟還要忙於軍器監裡的公事?
還是因為上次在明遠家裡,兩人一言不合,惱了彼此?
跟種建中比起來,黃廚又算得了什麽?
但眼前的黃廚,顯然認為自己很是一盤菜。
他慢慢走上長慶樓二樓的樓板,先是環視四周,看了一眼玻璃窗外一覽無遺的汴京夜色,然後輕笑著搖頭。
“從今往後,這長慶樓少了一道傳世名菜。”
“黃雀酢!”
立時有人接茬兒。
接話的人並不是蔡京,蔡京還不至於這麽沒有眼力勁兒。
但確實有些長慶樓的老客,正在疑惑:為何長慶樓將如此有名的一道“名菜”,從菜單上撤了下去。
這些食客大多認得黃仙,見狀都恍然大悟:“原來長慶樓將主廚換了。”
“真的……以後就再也吃不到‘黃雀酢’了。”
“有點可惜……”
“對了,這長慶樓說是要與其他腳店合作,定期邀請其他腳店的廚子上門來烹飪……不會就是這個原因吧!”
“我看是的,辭去了黃仙,市面上再聘不到和他一樣的名廚了。隻好請其他腳店的廚子上門幫忙?”
“不太明白這長慶樓的新東家是怎麽想的。”
“就是,好不容易訂到了今晚在這裡用餐的位置,卻嘗不到這家最有名的名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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