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線范圍內，墨水似的黑色覆蓋了一切，一點一點，挪爾裡希被奪走了所有感官。

　　我要死了。

　　她這麽想。

　　拉緹雅，這是你想要的嗎？

　　我，做錯了什麽嗎？

　　為什麽要把我扔到這個陌生的世界，為什麽不記得我了，為什麽要讓我死去……

　　不，不對。

　　這種感覺，她已經經歷過一次了。

　　遠處傳來聲音，她聽見有人在喊自己：

　　“小挪，小挪……”

　　還是黑暗，挪爾裡希什麽都看不見。

　　但她耳朵靈啊，就算距離很遠，她也能在無邊黑暗中聽見呼喚自己的聲音。那聲音異常嘶啞，似乎伴隨嗚咽。呼喚自己的人好痛苦，她一定在流淚。挪爾裡希生平最恨讓女孩子哭泣的人了。為什麽要哭呢？是因為我嗎？我究竟是做了什麽，才會讓你如此悲傷。

　　對不起啊。

　　拉緹雅。

　　光明襲來，但視線仍然模糊。挪爾裡希首先看見的是澄澈天空，這片天空她記得，她太記得了。

　　這是她自己的世界。

　　思鄉之情一擁而上，刺激得她忍不住想痛哭一場。

　　可她也發現此時的自己沒有身體，像是一縷幽魂停在空中。

　　“挪爾裡希，回答我……回答我！”

　　撕心裂肺的叫喊從下方傳來，挪爾裡希心裡一顫，她低頭，下方是一座巍峨高山，近山頂有一處山洞，失去的點點記憶回來了一點，挪爾裡希喃喃：我記得……我記得這裡。我來過，不，我應該就在……

　　山洞已經塌方，原本是洞口的地方被徹底掩埋，挪爾裡希看見一個女人趴在洞口前，她拚命挖出一塊又一塊石頭，裙擺被沾上泥土，那張從不會允許任何人，任何髒物染指的臉龐上黏著淚水和汗水，頭髮早已凌亂不堪，她的指尖甚至已經開始流血。

　　盡管如此她還是拚命地搬出一塊又一塊石頭，手指用力，卻再也挖不出一塊石頭。

　　拉緹雅就這樣跪在那，她垂著腦袋，雙肩顫抖得厲害。

　　那位無所不能的魔女大人，她能讓四季變換，能下一場澆滅一切的大雨，能變幻成各種模樣，能讓一座城市頃刻間消失。

　　可此時此刻她像是被徹底摧毀了，隻留了一具魔力乾涸的軀殼，只會哭的軀殼。

　　這具軀殼還會出聲，只是聲音好輕好輕，幾乎聽不見。

　　只有挪爾裡希能聽見，因為她在呼喚自己。

　　“小挪，小挪……”

　　挪爾裡希難以接受眼前這一切。

　　如果她有身體，此刻她的淚水大概會從天而降，化作一場雨。

　　如果她能回答，她會不停不停地說：

　　“拉緹雅，我就在這裡，拉緹雅，你看看我。”

　　可拉緹雅卻聽不見。

　　時間不停流逝，太陽從遠處的地平線消失，再升起，而後又消失。

　　在一個晴朗的早晨，突然烏雲密布，整個世界在一瞬間籠罩在了灰暗之中。

　　挪爾裡希看見拉緹雅緩緩站了起來，她抬起已經無法用力，甚至顫抖不止的手，刹那間狂風大作，魔力源源不斷從她體內催生而出——乾涸的枯池再度湧入池水，魔力恢復的拉緹雅用力揮動手臂，身下的石塊泥土盡數被卷走，穿過半空中的挪爾裡希身體。

　　當挪爾裡希再度低頭，她便看見了自己。

　　就在這一刻她終於想起來了：對了，原來我已經死了。

　　明明想要成為傳說，明明想要長命百歲，明明想要……

　　結果卻死在了這種地方，差一點點就無人知曉。

　　挪爾裡希不忍直視自己的屍體，她閉上眼睛，風聲呼嘯。

　　她聽不見拉緹雅的聲音，但她知道她在哭。倘若此前她的痛苦還能化作哭聲發泄，而現在，拉緹雅已經無法哭出聲了。

　　如果悲傷到了極點是哭不出來的。

　　不知多久過去，她聽見拉緹雅站了起來，她聽見她在呢喃：

　　“挪爾裡希，你休想就這麽擺脫我。我還沒有得到我想要的答案，你怎麽就能離開？”

　　直到最後，她終於聽見熟悉的魔女在輕笑：

　　“這世界既然容不下你，那也容不下我了。”

　　就在這時挪爾裡希的意識突然如觸電般痛苦，像是有一隻無形大手抓住她的身體，將她往身後拉扯而去。

　　黑暗再一次墨水般翻湧，將她的視野染黑，挪爾裡希就像是墜入了水中，窒息感讓她逐漸失去了意識，她就這樣緩緩地，緩緩地下墜……

　　。

　　挪爾裡希猛地驚醒，她一睜開眼就看見了顧緹雅近在咫尺的臉龐。

　　顧緹雅閉著眼，挪爾裡希被她扶住了後腦杓，被她抱在懷裡，靜靜擁吻。

　　挪爾裡希的心臟還在瘋狂跳動，但此刻卻是因為別的原因，她注意力都在顧緹雅身上：她長長的睫毛，還有嘴唇上的柔軟觸感，還有巧克力似的濃鬱信息素，它們都在緊緊擠壓著她的身心。

　　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自己手腕上的紋身再次恢復成黑色，並且一個字一個字離開，來到了顧緹雅身體裡，徹底消失不見。

　　在親吻結束時，最後一個字也離開，她的手腕恢復成了空白一片的狀態。

　　顧緹雅終於睜開眼，她起身，揉著自己的嘴唇，垂著眼睛。

　　“昨晚你睡著的時候，我本想忍住睡意，可最後還是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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