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她也不希望自己的箜篌落入君一真手中,我要替她拿回來。”
冰天雪地裡,司南的聲音被被風刮得很遠。
妙星玄趴在司南背上,聽著她這番話,不知為何心中又酸又澀。
她歎息了一聲,兩手摟著司南的脖頸,語氣惆悵:“師父,你變了。我記得你曾與我說過,死物是沒有價值的。”
“死去的人也沒有。”
說到這裡,妙星玄的聲音近乎呢喃:“樓師叔要為我娘報仇的時候,你還說她是個傻子。”
“可是現在看看,師父你也是那個傻子了。”
司南背著妙星玄轉身往冰川下走,呼嘯的冷風從她們身後刮過,刮得人骨頭生疼。
可司南走得穩穩當當,一邊走,一邊與妙星玄道:“世人總以有形的事物為貴,靈石,靈寶,靈藥……”
“卻看輕一個人的忠貞果敢,俠肝義膽……也看輕愛與思念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
“我從前,也是這般覺得。”
“相逢是緣,緣是債,債要還。分離是福,緣盡了,債還清。”
“我總是這般想,總覺得人與人之間只有債……思念是債,愛也是債。債……都是煩惱。”
因此她與旁人之間,就算再好,也算得清清白白。
救東方緣一命,要一千萬上品靈石。
給樓逝之情報,要五十萬上品靈石。
她這一生,除開師父與蘇濟世之外,唯有對妙行川與妙星玄毫不保留。
行川舍命救她,她也為行川舍命。
行川對她傾盡所有,她也對行川傾盡所有。
她本以為,這樣就足夠了。
風雪冷冽,司南背著妙星玄一步步往冰川下走,在碎雪撲面裡,與妙星玄沉聲道:“你娘是個很厲害的人。”
“她十八歲下山,成名數十載,斬殺妖魔無數,是天之驕子,是世上最不需要他人幫助的強者。“
“抱著這樣的念頭,我不去插手她的因果。我也以為她知道我在意她,只要她想,我永遠在她身側。”
司南的聲音本就冷,提起舊事,更有種支離破碎的飄渺,好似風一吹,人就要散去了。
妙星玄下意識抱緊了她的脖子,很是心疼:“師父……”
“嗯?”
司南腳步不停,妙星玄蹭了蹭她的面頰,歎息了一聲:“從東洲前往中洲的渡船上,我聽陸飛霜說了東方宗主的事。”
東方罄是九州十四海中最有名的一位浪蕩子,在當年與星洲觀星島島主秦觀月,以及萬燈海市前主人夜樓萬燈並稱三大浪人。
後來赫連無憂出世,再加上赫連無憂,就成了四大浪人。
這四人的事跡,一個比一個風流,下場一個比一個慘。
最慘的莫過赫連無憂,被愛人碎屍萬段。
最好的是夜樓萬燈,拿君子芳渡情劫飛升了。
唯有東方罄與秦觀月半斤八兩,好消息是兩人都活著,壞消息是都活得半人半鬼。
其中東方罄的故事流傳最廣。
司南是知道這件事的,當年她還被東方罄調戲過,行川非常討厭她。
她知道妙星玄要說什麽,但還是問了一句:“然後呢?”
妙星玄往她身上攀升了一點,與她輕聲道:“東方宗主,是極為風流之人。在這九州十四海中,有無數的紅顏知己。”
“可她這樣的人,卻有一名很癡情的未婚妻,那就是千鶴宗的宗主之女,鶴錦繡。”
“鶴錦繡等了她五十年,等她浪子回頭。終於,東方宗主玩夠收心了,準備回家成婚。結果等來的,卻是她的未婚妻,嫁給她大哥。”
“東方宗主直接瘋了,一夜入大乘,發絲全白。”
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九州十四海的人全知道。
直到如今,還有人在傳揚,其實東方緣是東方罄的女兒。
出了冰川,又是冰山。
風雪滿天裡,司南小心攀登:“所以呢,你想與師父說什麽?”
妙星玄將臉埋入她的脖頸,避免風雪吹打,小小聲道:“我並非想與師父說什麽道理,只是沒由來地想起來了。”
“你說,鶴錦繡究竟愛不愛東方宗主?若是愛,怎麽會另嫁他人,傷害自己的愛人呢?”
“若是不愛,為何又能等她五十年,一次次原諒她為別人出生入死?”
“還是說,她愛東方緣,卻不及愛她自己。”
妙星玄雖未懂情愛,可她懂人心。
司南背著她默默聽著,沒有插話。
不知何時,天上開始飄雪。雪花落下,穿透了屏障,細碎的粒子落在司南的發頂,鬥篷……
妙星玄替她將鬥篷的帽子蓋上,一邊蓋一邊道:“鶴錦繡等東方宗主,是盼著她回頭。可東方宗主回頭了,她嫁給她大哥,讓她永遠也得不到自己。”
“人最想要的,就是得不到的東西。”
“東方罄的愛,誰都能得到。可讓東方罄最刻骨銘心的人,只有她。”
“我想,只有這樣特殊的,獨一無二的位置,才最珍貴。”
這小女年歲不大,卻好似看透了世間所有一切的蒼涼:“人人都要特殊,人人都要偏愛,好似只有這樣,才能凸顯自己在她人世界的珍貴,凸顯自己在這個世界的珍貴。”
雪越大,她的聲音越發輕柔:“所以這件事,其實不怪你師父。或許我娘親想要的,也是這樣的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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