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煙半垂著眼皮,濃密的睫毛在下眼瞼投了一片陰影。她沒再掩飾臉上的傷,半長的頭髮攏到耳後,瓷白的臉頰赫然印著猩紅的掌印,半張臉都腫了起來。
她用杓子挖了一團,咀嚼兩下,點頭道:
“好吃。”
藍蘇盯著她臉上的傷,心裡扎刀似的疼。別開眼睛,局促地將兩手夾在膝蓋之間,抿唇道:
“就,也就只會這一個了。以前在藍家,也沒機會下廚。”
都轉刀子去了。
霍煙接著舀了一口更大的,用右邊不疼的臉咀嚼,說:
“會這一個就足夠了。下周拍綜藝,要做飯,你可以露一手。”
“真的?”藍蘇有了信心。
“嗯,不信你嘗嘗。”霍煙抬頭,淺淺一笑。
藍蘇心跳驟一加速,“那我下去拿杓子。”
大腿剛要用力,臀剛離開凳子,就被霍煙叫住。
“我喂你。”
一杓泛著金黃色澤的米飯送到面前,於是重新坐了回去,乖乖張口、咀嚼、吞咽。
好不好吃不知道,鹹淡是否合適也不清楚,腦中所想只有曾經艾厘說過的一句:
“霍總有輕微潔癖。”
艾厘肯定敏感了,藍蘇平心而論。
因為有潔癖的人不會在臥室裡吃東西。
那盤炒飯最後是兩個人一起吃完的,一粒也沒剩。最後的橙汁霍煙也分了她一半,擔心她純吃主食噎著。
等吃完了,擦過嘴,藍蘇才終於慢吞吞從口袋裡掏出一支軟膏,也不敢正視霍煙,只是盯著自己拿藥膏的手,說:
“要不要擦點藥?”
霍煙沒動,只是抬頭看她,問:“你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藍蘇咬了下口腔內側的黏膜,說:“你下樓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了。後來車子顛了兩下,就看到了一點紅印,就猜出來了。”
霍煙沉默兩秒,沒說什麽,伸手接過藥膏:“謝謝。”
藍蘇在大腿的褲子上摩擦掌心的細汗:“他為什麽打你?”
老爺子上了年紀,不會輕易動怒,動手也都會借助工具。之前再生氣,也是用拐杖來打,不會直接上手。
霍煙勾唇:“我故意的,說了些激怒他的話。”
藍蘇費解:“為什麽?”
“他想讓我回去繼任總經理。”
“這不是好事嗎?”
霍煙卻搖頭:“五叔和霍駿把最重要的兩個項目攪黃,我回去也於事無補,還要替他們善後。乾脆再晾他們一段時間,等他們撐不下去了,那個時候才好談條件。”
藍蘇將她的話來回理解了一遍,揣測說:
“你是說,趁火打劫?”
霍煙笑出聲音:“可以這麽理解,不過我更喜歡趁熱打鐵這個說法。”
藍蘇歉然:“噢,好的,趁熱打鐵。”
這麽一看,霍煙真是商業天才。哪怕自詡精明一世的霍守平,也在企業與家族之間力不從心,每每掉入霍煙的盤算之中。
“那你跟他說了什麽?讓他忍不住動手了?”藍蘇問。
霍煙聳了下肩:“一些不怎麽開心的事情。”
這下,藍蘇笑不出來了。
因為她清晰地捕捉到,方才從霍煙眼底一閃而過被塵埃淹沒的恐懼。
空氣霎時陷入死寂,二人都意識到,藏在霍煙內心深處,那扇潘多拉寶盒的大門被打開了一條縫隙。
霍煙的眼皮跳了一下,起身:“好了,時間也不早了,你也早點休息。”
藍蘇跟著她一同站起,磨磨蹭蹭,腳步邁得極慢。當霍煙走到門邊替她打開房門之後,她才邁出去三步,甚至想著能不能倒退往回走。
修長的手指彎曲一下,抓著褲腿的布料,抽搐著幾乎痙攣。
“怎麽了?”
霍煙看她一肚子話想說,便問她。只是心裡仍舊抗拒著,想把自己那個裝滿罪惡和邪念的潘多拉寶盒藏到更深的地方。
藍蘇沒插手過霍煙的事情,但她無法平淡地看待霍煙挨了一個羞辱的耳光之後縮在夜空下的孤島裡,一個人撐著等明天的太陽。
經過她身邊時,磨蹭的腳步停了下來,二人並肩站著,手臂間隔幾厘米,一個朝外,一個朝內,似踏入了某個陰陽相隔的臨界點,多一步,就要看到從前未曾見過的世界。
藍蘇坦然:
“你一直在保護我,我知道,也很感謝你。但是,我希望你以後有事的時候,也可以讓我幫忙分擔一下。本來,我們兩個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
腳下的步子重新邁開,走到門邊,半個身子踏出房門時,身後傳來霍煙的聲音,比方才又軟化了三分:
“謝謝你的炒飯,很好吃。”
天上掉了一顆星星,亮閃閃的,水晶一般。
藍蘇謹小慎微地把它撿起來,放到木盒子裡,一顆接著一顆,一顆接著一顆,突然身子一輕,衣服從背後被人拎了起來,整個人被裝進一個精致的木盒裡。
噢,原來藍蘇也是星星。
第73章 心猿意馬(一)
那夜的風很溫柔, 在前院的銀杏樹下拂動著尚且翠綠的葉片,發出細沙流動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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