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硯清冷笑一聲,握在護欄上的手猛得滑出一截,油漆和鐵鏽悉數被刮下來,沾了紀硯清滿手,像腐爛的肉。她看著已經恢復如初的樓下,一字一頓:“我,不,原,諒。”
話落,手機鈴聲猝然響起。
紀硯清收回手,抬起她高傲的下巴,一步步走回到桌邊,拿起手機接聽。
“為什麽不接電話!為什麽一直關機!”
剛剛在紀硯清腦子裡出現過的男聲驟然從聽筒裡竄出來,沒有任何寒暄,開場就是憤怒的質問。
紀硯清朝眼尾看了眼,沒有溫度的眼睛笑著。
“不想接就不接,不想開機就不開機。”
“一直聯系不上你,還怎麽確保年底的巡演正常進行?!還有明年的新舞,你準備什麽時候編!”
紀硯清垂眼看著手心的鐵鏽和紅油漆恐怖的分布,語氣平靜得令人害怕:“駱緒沒告訴你,我已經退出舞團,以後都不會再跳舞了?”
憤怒的聲音靜了一瞬,變得陰森沉鬱:“你再說一遍。”
紀硯清嘴角掛起笑,說:“年底不會有巡演,明年也不會有新舞,以後紀硯清這個名字和古典舞再不會有一分一毫的瓜葛,聽懂了嗎?”
“紀……”
“嘟。”
電話掛斷的瞬間,紀硯清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暢快,就像是彌漫在空中的雪突然散了,風也停了,她從逼仄的世界中心驟然踏入曠野,無邊無際。
那之後呢?
無盡的空茫寒冷讓紀硯清心裡發慌,她越用力越好像握不住手機,紛亂扭曲的記憶趁機襲擊她的腦子。
她看到有人拿風衣腰帶不斷抽打她,就因為她跳錯了一個舞步;
有腳用力踩住她正在拉筋的腿,一直踩到骨折;
有手狠狠勒住她的腰,告訴她要再瘦,跳舞才會好看;
有聲音在耳邊反覆質問她為什麽失誤,為什麽不做到最好,為什麽不能更好;
有門從外面鎖住她,說沒拿到第一不能吃飯,不能休息;
有車從高速車道上撞過來,她想,死了多好;
……
她被救活了。
於是那個人又來說:“去跳舞,跳到最好。”
輕飄飄的語氣落在紀硯清耳朵裡像重錘在反覆擊打。
紀硯清手一抖,冷冰冰的手機猝然從手心滑落,她單薄的身體隨之晃了晃,像一面快要碎裂的鏡子,倒映著無數個不知道什麽時候睡醒了的翟忍冬。她隨手一伸就準確無誤接住了她的手機,反扣在桌上,插上數據線,然後抬頭看著她說:“視頻格式轉好了,放哪個文件夾?”
她的平靜像靠岸的船,遠離恐怖的海。
紀硯清看著,忙亂緊縮的心一落地,眼睛就紅了。她透過模糊的視線看到翟忍冬停頓了一會兒,扶著椅子站起來,在往她跟前走。
走來幹什麽呢?
看她的狼狽,還是笑她的軟弱?
密不透風的壓抑情緒讓紀硯清根本無法冷靜地評判現在這個翟忍冬,看到她抬手,她條件反射地揮開她,大聲吼道:“不要碰我!”
“砰!”
翟忍冬只是想把簾子拉起來的手猛磕在桌邊。
上來給兩人送水的老板被嚇了一跳,本能“嘶”了聲,看向翟忍冬。她沒什麽表情,平靜地攥住手站在那裡,看紀硯清拿起包,逃似得下樓,離開了網吧。
老板不知道兩人之間發生了什麽,猶猶豫豫半天,還是提著熱水壺走過來說:“冬姐,怎麽了啊?好端端的,怎麽突然吵起來了?”
翟忍冬動作緩慢地眨了一下還很疼的眼睛:“沒怎麽,騙了她幾句而已。”
順著她的話騙她櫃台的電腦不好用。
一開始就騙她,她沒有電腦。
她到今天才突然想起來,她不止是個瘋子,還是個騙子,從遇見,嘴裡就沒有過一句真話。
她可真是厲害。
明明看到她在聽見“網吧”兩個字的時候表情變了,還是揪著自己那點可憐的秘密不放,把她帶來這裡……
老板被翟忍冬空寂的表情弄的心裡發怵,小心翼翼地問:“冬姐,你沒事吧?”
翟忍冬像是沒聽見,視線在早已經看不見人影的門口停著,整個人仿佛靜止了,沒有呼吸,看不到表情。
老板越發心慌,嘴張了又張,終於忍不住要說點什麽的時候,翟忍冬倏地笑了一聲,特別輕,卻莫名讓人身體發寒。
老板不自覺攥緊水壺。
翟忍冬轉頭回來看著她說:“喜歡她,想和她摟摟抱抱,親親我我,最好再接個吻,上個床算有事嗎?”
“冬姐!”老板驚訝於翟忍冬露骨的用詞。
翟忍冬說:“如果是,那我在她還不知道翟忍冬這個人是誰的時候,就已經有事了很多年。”
話落,翟忍冬往旁邊側一步,坐到紀硯清的位置上,把她已經轉好的視頻一個個拷進手機。
老板定在旁邊,心裡有種眼前這個人快要被什麽東西撕碎的錯覺。
第29章
紀硯清從網吧出來後, 沿著路一直往前走。她的腰背依舊筆直,下巴微抬保持著她的高傲,紅潮退去後的眼睛也只剩下淺色的薄情。她看起來風平浪靜,誰都不知道她的心臟在裡面怎麽擰著抽著, 更不知道她現在的思緒有多混亂恐怖。她平靜又渾噩地一直走, 走到培訓中心就順勢進來等阿旺。阿旺來了, 她去包裡拿手機, 卻摸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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