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藥不是簡單在鎮子上轉一轉,去周邊的村子裡走一走,有一些居無定所,跟著季節搬遷的村民要開好幾百公裡的車才有可能碰到。
她這一趟出去,運氣好的話三五天就能回來,運氣不好可能要十天半個月,那時候,紀老師早就已經走得看不見蹤影了!
小丁想到這裡,急得口不擇言:“你又不是真的村醫,巡診、送藥這些事不一定非得你來做!”
翟忍冬勾住車鑰匙,抬眼看向小丁:“之前不是覺得我不當醫生可惜,現在怎麽了?”
小丁抽著鼻子大哭:“現在想你自私一點,對自己好一點!阿嘉在的時候能領村醫的工資,不在了還有村民逢年過節祭拜,村裡、鎮上,人人都記得她,你呢?阿嘉之後的那個懸崖明明是你走過去的,是你救了那個孕婦,可誰知道你?你現在竟然要為了這個誰都不知道的身份,不管紀老師。”
“老板,你就紀老師呀……”
小丁哭得淚眼模糊。
江聞震驚於小丁剛才那番話,不可思議地看著依然沒什麽反應的翟忍冬。
那處懸崖她去過,現在有安全繩,她都走得膽戰心驚,腿發軟。
翟忍冬……
她的平靜背後到底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故事。
“沒不管她。”翟忍冬出聲。
江聞一頓,回過神來,看到翟忍冬從小丁的零食盒裡拿了一顆糖剝開,說:“她也讓我對自己好點,我不見她就是對自己好,見了……”
翟忍冬把剝開的糖塞進嘴裡,低聲說:“我會哭。”
小丁愕然失色。
在場所有聽到翟忍冬說出“我會哭”這三個字的人都看著她,像是無法相信這種軟弱的話竟然會從她的嘴裡說出來。
偏她就是說了。
說得所有人都覺得理所當然。
苦難和現實上一次沒有完全壓彎的脊梁,這次幾乎讓她脫了一整層皮。
江聞竭力壓抑,對小丁說:“去拿。”
小丁手足無措地看向江聞。
江聞重複:“去拿。”
不容置疑的態度。
小丁突然就回了神,大步往庫房跑。
庫房有個地方只有她和劉姐知道,現在還多了陳格,裡面藏著翟忍冬的藥箱,每年都會拿出來很多次——悄無聲息地拿出來,默不作聲地放回去。
翟忍冬熟練地把藥箱背帶掛在右肩上,往出走。
走到門口,步子微頓,對送在旁邊的江聞說:“回去以後不要在她面前提我,就當我從來沒有存在過。”
話落,翟忍冬跨出門檻,頭也不會上車離開。
江聞一動不動地站著,到車子完全消失才猛然抖了一下,發現雪霧那端是隱約模糊的冰川,翟忍冬朝著那個方向離開。
江聞呼吸定格,腦子裡閃過之前和翟忍冬的談話。
“可她的身體去不了冰川!現在季節也不對!”
“她不用去。”
“不去怎麽圓滿?”
“那是我的事。”
江聞愕然回頭,抓住小丁的手腕,說:“她以前送藥也是朝那個方向走??”
小丁心裡正難受著,驟然聽到江聞冷冰冰的聲音,眼睛一下子又紅了。
江聞立刻松開了小丁的手腕:“抱歉。”
小丁搖了搖頭,說:“是。”
江聞:“一直朝那裡走,會不會經過冰川?”
小丁:“不會,中途就拐彎了。”
江聞一顆心放下,長舒了一口氣。
余光看到站在門邊的駱緒,江聞沉下臉,沒有理會她。
一起過來的溫杳也不曾給駱緒好臉。
駱緒一個人在門口站了幾秒,推著紀硯清的行李箱走到外面等著她醒。
……
翟忍冬不在,爐膛的火好像都不會燒了,火焰有一股沒一股地晃動著,晃得所有人都心煩意亂的時候,終於到了九點。
紀硯清被鬧鍾驚醒,心悸胸悶地皺緊了眉。
兩三分鍾後,那陣不適緩過去,紀硯清睜開眼睛,看到身旁空空如也。她腦子裡轟隆一聲響,做了一日一夜的美夢頓時被瓦解粉碎,沉重現實陡然壓下來,砸得她頭暈目眩。她模模糊糊看到翟忍冬前天穿過的外套在衣架上掛著,她的圍巾手套也在,桌子上有翻開的電腦,九鬥櫃上放著一個保溫桶……
之前沒有。
紀硯清立刻軟著手腳爬起來去看。
確認保溫桶還是熱的那秒,她就像從粉碎的夢裡拾起了一塊被遺落的碎片,驚喜撲面而來,下一秒,戛然而止。
保溫桶下面壓在一張紙。
紀硯清手抖了一下,快速將紙抽出來,看到了翟忍冬的筆跡。
【一路順風。】
然後呢?
紀硯清翻過去紙,沒有多余的字,翻過來,還是沒有。
就這四個字怎麽夠說一輩子的“再見”?!
……這四個字是“再見”的兩倍長度。
足夠。
紀硯清捏著紙,跌宕翻湧的心緒漸漸沉下來,變成了沒有一絲生氣的死寂。她的胸腔像是被掏空了,冷風肆虐,肩膀又沉如千斤巨石壓著,重得她忍不住蹲下來,看到了九鬥櫃緊閉的抽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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