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都一樣。
翟忍冬看著阿旺母親的臉,腦子裡想到的是已故的母親。
她和阿旺母親一樣又截然不同。她從來沒有麻木過,一直在抗爭、逃離,甚至不惜拿死亡去換一身自由。她是翟忍冬見過最勇敢的女人,卻還是在她放學回來,抖著喊出一聲“媽”的時候,把已經到嘴邊的農藥藏起來,捧著她的臉說:“我女兒這麽好看,還次次考第一,我該給她什麽獎勵呢?蛋糕好不好?有很多水果的蛋糕。”
那天翟忍冬八歲了,吃到了人生第一個蛋糕。
她母親賣了一隻雞換的。
隔天因為那個蛋糕被打得在床上躺了兩月。
往後依然固執地用她的全部給翟忍冬買過第一條裙子,第一雙皮鞋,第一個花夾子,第一支冰淇淋……也因為一時心軟藏起那瓶農藥,失去了自由的機會,第一次被打得尿失禁,第一次在成年之後掉牙……
“母愛”這種東西堅強又軟弱,斷不了,受到的打擊只會變本加厲,日複一日。
阿旺已經意識到了,斬釘截鐵地對母親說:“我能養活自己,我們有手有腳,能一起養活弟弟妹妹,你再說為了我們就是逃避,是你自己害怕!我們不會感激你,只會看不起你,恨你害了我們一輩子!”
阿旺母親聞言,攥著翟忍冬褲子的指尖驟然一頓,抬頭看向阿旺。
阿旺哽咽著說:“媽,我們一起去省裡重新開始好不好?我一定爭氣!”
阿旺母親麻木的心臟一下一下跳了起來,半晌,用力點頭:“好!”
阿旺扶起母親,要去找江聞。
翟忍冬把剛拿出來的手機裝回口袋,說:“她三分鍾後到。”
翟忍冬來的路上給江聞打過電話。
以前,她在被逼得失去所有退路的時候,想到是一勞永逸的辦法:殺人。
最後發現,弊遠大於利。
她沒辦法給阿旺和她母親任何意見,只能想到江聞。
江聞從小邱那兒過來,剛剛發微信給她,還需要三分鍾。
翟忍冬說:“先找人送他醫院。”
他現在還不會死,放久了不一定,那時候阿旺要負法律責任。
就算只是正當防衛,也要八年。
阿旺連忙提著衣服往出跑,門簾掀開的刹那步子猛然頓住。
“紀老師……”
翟忍冬腦中轟隆一聲巨響,耳邊陷入死寂。她遲鈍地聽著熟悉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站在她面前,風平浪靜地說:“大老板,你有沒有什麽想和我說的?”
翟忍冬思緒定格,聽見自己說:“我沒動手。”
紀硯清:“我知道,我指別的。”
翟忍冬:“……”
果然聽到了。
翟忍冬看著面前的人,模模糊糊聽不清周圍的動靜,好像有人進來了,大步走到她旁邊說:“晚點我告訴你。”
紀硯清的視線轉向江聞。
翟忍冬嘴唇動了一下,說:“不用,我自己說。”
江聞:“翟忍冬!”
翟忍冬的那些事她一個旁觀者都不忍心回憶,何況翟忍冬親歷。
翟忍冬卻靜靜地看著紀硯清說:“我只是沒她想得那麽好,不是壞得十惡不赦。”
第64章
翟忍冬出生一個在男權至上的地方, 從出生那秒就注定了不受寵愛,但她怎麽都沒想到會備受折磨。
剛出生,她差點被爺爺溺死在瓦盆裡;
一歲,被扔在野狗野狼頻繁出沒的山溝;
二歲, 喝了半年的辣椒水和香灰, 沒能長出男孩兒的特征;
三歲, 被剃光了頭髮, 穿男孩兒的衣服;
四歲, 爺爺死了,村裡來了一個神棍,給了他爸一顆能讓女孩兒變男孩兒的靈藥, 她吃得沒了半條命;
五歲,知道她不可能變成男孩兒, 爺爺的花椒粒隨便在她耳垂上碾幾下就用針穿了過去, 也那麽穿過耳洞的奶奶看著她耳朵上的血,差點哭瞎眼睛;
六歲, 她想上學,奶奶和媽媽就背著其他人讓她上學, 她被打得一隻耳朵聾了半個月;
八歲跳級到五年級,一書包書全被燒了;
十二歲上高中, 每天來回走七八公裡的山路;
十四歲, 老師說她只要正常發揮就一定能考上重點大學, 近十年唯一的一個。
也是那一年, 她突然被定了親。
對方年過四十,有傳染病, 村裡沒一個人敢靠近他,但他能把房產、田地、存款全拿出來做彩禮, 那就有人敢把她賣過去。
粗硬耳墜硬生生穿過耳洞的時候,翟忍冬其實沒什麽感覺。
她被灌了一整瓶白酒,暈得很徹底。
後來是村裡的流言告訴她,被趕去集市上買東西的奶奶和媽媽覺得不對,半路折返才把她從那個男人家裡搶了回來。
搶回來的時候衣衫不整,所以即使她們三個都清楚根本沒有發生什麽,也還是堵不住村裡人那句“她跟老男人睡過,身上有傳染病”。
奶奶搶她的時候被推了一把,每天躺在炕上聽著那些莫須有的流言,沒熬幾天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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