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得沒什麽痛苦,只是擔心沒人護著她們母女,她們往後怎麽辦。
翟忍冬想了很久。
用書包背著書和幾個饅頭一路找著去了城裡,找到江聞,問了她一句,“我還沒滿14周歲,故意殺人會判幾年?”
如果不會很長,她想殺了那個男人。
如果長,她還是想殺了那個男人,就當是還母親一個自由——如果不是因為放不下她,那瓶農藥早就把自由給母親了。
江聞沒回答她,只是問她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助的。
她不覺得一個外人能幫到別人的“家務事”,於是原路返回,不動聲色地等了一個他吃白席,喝到爛醉的下午,從柴房裡找出他最常用的,被磨得最亮的鋤頭,朝著他的頭高高舉起,狠狠落下。
經過的村民看見了,她母親也看見了,一把搶過鋤頭,把她拉出去打了一個耳光。
“你想幹什麽?!”
“啊?!”
“你是想要我的命嗎?!”
翟忍冬的平靜讓聞聲趕來的村民恐懼:“我想要他的命。”
這話被他聽到了。
毫不意外,她和母親都挨了打。
母親護著她,傷得很重,到冬天才勉強能下地走路。
那年的雪罕見得大。
第一次模擬考,翟忍冬考出全縣第一那天,一向偏愛她的女老師卻沒有笑著誇她,而是面色凝重地騎自行車,把她送回了家。
路上,老師說她爸死了,她媽失手殺的。
她隻來得及看到滿地的血和拉走母親的警車,白色的,她站在大雪的路邊看著它漸行漸遠,哭都哭不出來。
她一個人,送走了身邊唯一愛她的人。
送向不見天日的牢籠,葬送了她一輩子。
從那天起,翟忍冬成了村裡人避之不及的蛇蠍,大人小孩兒都在說她有傳染病,說她殺人,說她吃人肉。
她沒吃,只是每天天不亮出門上學,黑了回來,和從警局領回來後放在屋子中央的屍體住在一起。
冬天屍體腐爛得很慢。
翟忍冬每天都會去看一眼,看它什麽時候才會發爛、發臭、生蛆……
一個月後,大雪壓塌房子,他親自架上去的房梁把他的屍體埋了。
翟忍冬從雪裡土裡刨出自己的和母親的東西,住進了沒有燈的柴房,裡面養著一隻羊。
以前,母親每天早上會擠羊奶給她喝,那之後她有它陪著,才沒有真的變成一個啞巴。
來年春天,母親的案子判了:防衛過當,八年。
其實誰都知道,她是故意的。
但誰都不知道,她故意殺人是怕翟忍冬第二次舉起鋤頭。
翟忍冬知道。
翟忍冬聽到這個結果的時候表情沒有一點變化。
舅舅覺得她可怕,帶著母親的東西離開後,再沒有出現過。
翟忍冬照舊白天出門,晚上回家,在夏天如願考上了大學。
收到通知書那天,她去看了母親。
母親很高興,看了貼在玻璃上的通知書很久,說:“忍冬,媽隻後悔沒早點殺了他。只有奶奶養大你的話,你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不笑,不說話。”
母親哽咽:“你這麽出去,怎麽和人相處?”
翟忍冬平靜得不像個人:“一個人沒什麽不好。”
母親落了淚:“往後你去哪兒啊?”
翟忍冬把通知書放回去,換了紀硯清那張和衛生巾一起發到手裡的照片貼在玻璃上,說:“去找她。”
第65章
翟忍冬賣羊換了路費, 兩手空空地去找那個隻存在於照片裡的人,此後多年,再沒有回去。
現在,她靠在閣樓的牆邊, 用最簡潔的語言, 以不帶任何心理活動的敘述向紀硯清描述了自己的童年、少年, 平靜得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
紀硯清卻覺得胸口疼得已經發木了, 心跳都好像是被動的, 一下一下,遲鈍又沉重。
她生在七十年代末,翟忍冬生在八十年代初, 那個年代對女性是還不怎麽公平,可她怎麽都想不到翟忍冬的經歷會是這樣。
她還以為劉姐話裡的“她爸沒了, 她媽不得已也讓人拉走了”, 僅僅只是溫和的字面意思……
轉念記起自己前頭那三十多年,她又覺得沒什麽不可能。
有的人自私起來根本不是人。
紀硯清看著翟忍冬波瀾無驚的臉, 心跳像海綿吸滿了水,沉到窒息。
她面前的這個人太能憋了, 看得見的傷,要人用沾滿酒精的棉球狠狠撥開才啃克制地吭出一聲, 看不見的, 即使剝開了, 也固執地不肯向外流一滴血。
這是長久以來的習慣使然。
習慣才最可怕。
紀硯清用力咬了一下牙關, 不讓心疼衝破理智,竭力平靜地問:“是不是忘了什麽?”
翟忍冬剛剛經歷過寒冬暴雪的思緒荒涼無際, 聞言靜了片刻,才說:“忘了什麽?”
紀硯清垂在身側的手一點點松開, 冰涼指尖碰到翟忍冬的手背,掀開衣袖碰到腕骨,向內側挪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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