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懷摸了摸額頭上的黏濕:“我要找人......”
“找誰?”
秦祈一連報出了好幾個名字,陸懷都不太熟悉,裡頭隱約還有耳熟的,是周邊鄰居幾個一起玩的大孩子。
不是他們。
她剛剛要找誰呢,那個名字就掛在嘴邊呼之欲出,可偏偏就好像有人從裡頭封住了她的嘴,叫她怎麽都喊不出。
“我......想不起來了。”
許是陸懷的神色太過不正常,秦祈伸手過來扶了扶她的頭,手背貼住她的腦門。
這一拭,果然真發覺不對勁來了。
“你等等,我去找個體溫計來給你測測,溫度有點不太對。”
秦祈出門去了。
陸懷環顧了一眼這個房間,整潔的書架上儼然排滿了書,白淨的被子被翻疊在床腳,枕頭旁邊放了一隻黃色的小鴨子玩偶......那是她的玩偶,為的是留宿在這裡的時候,有個玩具可以抱著睡......
熟悉且靜悄,除了拍打窗戶的雨,再也沒有別的聲響。
陸懷心裡竟有些害怕,不由起身緊跟著追秦祈去了。
可甫一追出去,外頭的景象好似又轉瞬變了,老舊掉漆的木樓梯變成了新的紅木梯,從窄窄的變寬寬的,往下一看,秦祈的身影已然不見,變成了秦家的阿爹阿婆候在下面,笑眯眯地望著自己。
陸懷眼淚直在眼眶裡打轉,覺得親切,又覺得恐懼,腿好似灌了鉛,一點都邁步出去,尖叫炸裂在顱腔之內,嘴上卻是寂靜無聲。
“姐姐!”她最終這樣喊。
可是她心裡想喊的人,好像又另有其人。
“怎麽啦?”
秦祈手裡拿著溫度計,出現在了她的視線范圍內。
陸懷再定睛一看,發現剛剛還對自己展開笑顏的阿爹阿婆此刻臉上又鋪滿了擔憂。
“噢喲!乖心肝怎麽啦?”阿爹說。
“估計是早上不穿好衣服亂跑著涼了,剛剛摸她,有點發燒了。”秦祈皺著眉說。
“最近小孩發燒的多得要命,弄不好就要成肺炎,要不要去叫赤腳醫生看看,打個針啊?”阿婆說。
“我先給她量量看。”
老式的體溫計,冷得想跟細冰棍一樣,甫一觸到腋下,凍得陸懷一個哆嗦。
她內心本能有著些抗拒,可偏偏身體在秦祈拿住的那一霎就動彈不得,麻木地看著眼前的幾個人,麻木地被擺弄,最後麻木地被穿好棉衣,被扶著坐進了秦百川的鐵皮三輪車裡。而一起坐在自己身邊陪著的是秦祈,撐著一把很大很大的彩虹傘,將自己攏在一片乾燥中......
陸懷不禁抬頭,望著一片彩色的‘天’,雨點連成一線,垂落、濺射在三輪車旁邊的扶手,敲出帶有鐵鏽味的水窪。
倏然,她覺得這樣的場景有些似曾相識,只是,應該不是雨天,應該是天氣甚好的豔陽天,前頭沒有阿爹騎車,身旁也不是秦祈為自己撐傘,而是另有一個人,坐在這張小板凳上對著自己笑。
“小家夥,作孽的,三十九度半,燒得蠻厲害了......”到了赤腳醫生那裡,免不了再測一次體溫,陸懷向來對這個頭髮稀疏、名叫杜康的赤腳醫生心懷敬畏,無論他笑得多麽和藹慈祥。
“我不要打針......”陸懷縮在秦祈懷裡,不肯與醫生有半點對視,生怕一對視,對方就能咬她一口似的。
“乖心肝,不要怕,打針又不疼的咯,屁股上癢一癢就好了哇,打了針你病馬上就好了。”秦百川安慰她。
“她每次來打針都要怕的,哈哈哈哈,人家比你小的小朋友來打針都不怕了。”赤腳醫生已經在拆針管了,淅淅索索的撕塑料袋聲傳來,像是繩子一樣將她的心扎緊。
可就是這樣害怕的時候,身邊的人都還在笑,就連秦祈也忍不住笑。
陸懷委屈極了,偷偷瞄了一眼醫生,只見他邊笑邊從容地將針頭伸進一個小玻璃瓶裡,把裡面透明的液體抽了出來,抽了整整半根注射管。
“不要打針......”陸懷忍不住扭動著身子,想要做最後的掙扎。
“不要怕,很快的。”秦祈還在安慰她,一雙手使著勁兒將自己按在她懷裡。
“不要......”
“我要找......”她想要找......
她要找......
她要找的那個人肯定不會這樣逼著自己做不想做的事的。
她肯定不會眼睜睜看著自己這麽害怕的。
“別怕,沒事的,一會兒就好了。”
陸懷愣了愣。
只因她認得秦祈的聲音,而說這句話的聲音,並不來自秦祈。
她從‘秦祈’的懷裡抬眼,‘秦祈’棉服的領子高高的,戳出一個角來,擋住了她一半的視線,而從另一半的視線裡,她看見了說話的人模糊的臉。
肯定不是秦祈了。
看著好像年紀挺大了。
卻也不是自己認識的任何一個阿婆。
一時間,陸懷覺得自己呆傻住了。
從這個人懷裡直起腰來,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撥開遮擋視線的衣服,好讓自己再看清一些眼前這個人。
可無論自己怎麽試圖看清,都看不清。
隻覺得這面容的輪廓是陌生的,氣息卻是熟悉的,無比熟悉,熟悉到讓她忘記了害怕......
“你是誰......”陸懷凝視著她,輕問。
那個人先是不說話,可正當陸懷要拿出不問清楚誓不罷休的勁頭再問時,對方好似笑了,因為說話的語氣都是帶著笑意的,她笑著反問:“你覺得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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