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平生在自己被發現之前連忙繞到了後門,跑到沈卓君家裡去了。
管家替她牽了馬,又要派人去通知沈卓君,霍平生說了句“不用”,自己從後花園繞到了內院裡,卻看見沈卓君就趴在院子的石桌上,在桌子上彈瑪瑙珠子。
霍平生正要笑她奢侈,定睛一看,見到對方淚水漣漣,將石桌都打濕了。
心臟頓時抽緊,霍平生道:“是誰欺負你?”
沈卓君連忙抹了眼淚,道:“什麽啊,誰能欺負我。”
“那你哭什麽?”
沈卓君扭頭不說話,淚眼卻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不斷往下掉,半晌才哽咽道:“你、你管我哭什麽,我和你又是什麽關系。”
美人垂淚,如雨打牡丹,清豔迷蒙,霍平生蹲到她身旁,她個子高,蹲下和坐著的沈卓君一般高,於是順手將對方摟在肩上,低聲道:“別哭了,你告訴我,這是為何。”
沈卓君這樣哭,令她心碎,然而她實在說不出什麽漂亮的安慰之言,只能叫她“別哭”,沈卓君終於受不了了,氣得拍桌子,道:“我和你到底什麽關系,別人來給你牽紅線,你含糊其辭是為何!”
霍平生瞪大眼睛:“什麽,什麽含糊其辭,我不是很明確地說了麽。”
沈卓君冷笑:“你說了什麽,說你沒有婚配?”
霍平生恍然記起自己確實這麽說,期期艾艾道:“可我確實……”
“好,我懂你的意思,你就等著功成名就,找個家世模樣更好的。”
霍平生盯著沈卓君的臉,見她雖然流淚,卻並不狼狽,鼻頭的泛紅似乎也是胭脂,便後知後覺地想她可能是在裝哭,但是想到這,也不覺得自己受騙,隻覺得對方為了自己花這樣的小心思實在可愛,便抱住她的肩膀道:“我才不要,我就找你,我已經吩咐下去了,之後我都回——我已經心有所屬,擇日就要提親了。”
沈卓君瞪大眼睛:“你去哪提親?”
“英國公府上?英國公夫人不是你的乾娘麽?”
沈卓君低頭,眼珠子直轉:“這、這得和乾娘商量商量,哼,其實我的家世模樣也不差啊,你怎麽不反駁這句,難道已經見過更好的了?”
霍平生便突然想起了陛下的話語。
沈卓君的家世……
結合當年的時局,她其實有所猜測,但反正遲早要面對,她還是開口:“今日進宮見陛下,也說起了這件事,陛下說,你從前不叫沈卓君……”
手臂一痛。
霍平生抬頭,看見沈卓君緊緊捏著她的手臂,瞪大了眼睛,瞳孔微縮,臉色一下子就白了。
這次不是裝的。!
第二百二十八章
如今去回想小時候的生活,簡直像是上輩子一樣。
午夜夢回沈卓君會想起名叫薄嬌兒的那個女孩,天真無邪的童年時代過去,一朝失去一切,然後重新活過來,開始學著如何獨立生活。
可無論如何,這並不真是上輩子的事,而是十年之前的事,若她真的以薄嬌兒的身份走到台前,還是會有人把她認出來——她是薄太后的外甥女,是因薄家勾結三王,造反被舉家流放的築陽侯薄倡的女兒。
她的問題說不定出在,她的家世確實太顯赫了,以至於如今大約還是有人能認出她來。
她低頭不語,霍平生像是發現了,輕輕撫摸著她的頭髮:“你不想說就算了。”
沈卓君勉強笑了笑:“沒什麽不想說的,只是今日之前,我自己都快忘了。”
但是今日提起,就又想起來了,想起在宮中那錦衣玉食的日子,想起那天陛下就坐在她身邊,問她——
“嬌兒,你想過長大以後要做什麽麽?”
那天殿中頗暗,隻點了四盞燈,她和陛下的影子長長地拖到了承重的圓柱上。
她以為她忘了,原來她都記得。
在那日之前,陛下在她眼中就是安靜而清麗的姐姐,所有人都告訴她,她會成為陛下的皇后,她自然也這樣認為著。
然後,一切都變了。
一開是她很不習慣,午夜夢回,亦是哭著醒來,她意識到自己不再擁有一些很重要的東西,比如身份、地位、封地,一直照顧她的嬤嬤不見了蹤影,下人待她不如也從前那樣精細,她想見陛下,因為陛下說過自己還能見她,但任憑她如何哭鬧,陛下在宮中,她在自己小小的院子裡,她並沒有那麽容易能見到陛下了。
她哭了好久,直到那一天,霍平生攀著圍牆看見她,說:“你就是張奶奶說的沈卓君啊,你挺漂亮的,但為何那麽怕生?”
沈卓君沒好氣道:“我不怕生,只是不想和你這種庶民相處。”
霍平生道:“樹民是什麽,哥哥叫我對著陛下的時候自稱草民,是一個東西麽?”
沈卓君一愣:“你能見到陛下?”
所以一開始,沈卓君和霍平生接觸,是因為想通過霍平生見到陛下
。
但漸漸地,她習慣了在宮外的日子,也習慣了和霍平生一起胡鬧,然後日子一天天過去,她意識到自己雖然失去了很多,但也得到了很多——比如說自由,比如說真摯的感情。
宮中的生活在腦海中似乎淡忘了,直到這個時刻,又突然想了起來。
她望著霍平生,深吸一口氣道:“我本來不叫沈卓君,而叫薄嬌兒,我姓薄,是從前築陽侯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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