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在那樣一個位置的陛下,居然願意包容她這樣一個小小的孩子,書上所說的有容乃大,一定就是這樣的吧。
但她還是緊張。
當初的她是個
孩子,不知道怕,如今卻知道了。
周圍什麽什麽都沒有,只有蟬鳴和風聲,她低頭盯著地上的毛氈毯子,漸漸地,她的呼吸聲蓋過了蟬鳴和風聲。
在她覺得自己要撐不住的時候,她聽見腳步聲,
她抬頭,看見穿著寬大禮服的陛下,低下頭看著她,手上拿著一柄纖長的劍。
“校尉們的劍都太重了,不適合劍舞,你用朕的配劍吧,所以……不是賞你的,是借給你的。”
風吹過去了,帶著龍涎香的香氣。
若說借劍沒什麽稀奇,畢竟陛下都借了交椅給柳絛坐,可這句話,卻叫洛瓊花很難不去思索其中的含義。
一切好像都靜止了,洛瓊花想起那年的夏至,在縈山,她對陛下說,朋友之間不應該用賞賜,在樹下,撲倒了陛下,認為陛下在侮辱自己。
洛瓊花事後想想,覺得自己未免勇猛過頭,但沒想到,陛下也記得。
陛下不僅記得,還一點都不責怪她。
她大概呆了太久了,陛下開口:“洛梔,接劍。”
洛瓊花伸出雙手,感覺到掌心沉甸甸的,原本應該冰冷的劍術,如今還帶著傅平安的體溫,洛瓊花緊緊捏住劍柄,聽見邊上雲平郡主道:“劍舞卻無配樂,未免單調,讓臣來為洛小姐伴奏吧。”
傅平安道:“有何不可呢?”
雲平郡主面前的案上很快多了架琴,雲平郡主輕輕撫過,琴聲清冽悠揚,如珠落銀盤,是架極好的琴,宮中之物,果然沒有不好的。
陛下緩步坐回高位,洛瓊花望向穆停雲,穆停雲衝她點頭,然後撩動琴弦,琴聲細密,是一首《涼州》。
漠北有涼州,是兵家必爭之地,那裡無止歇地吹著帶著黃沙的風,那裡撒著無數大魏將士的血,那裡是此行出征的目的地。
沒有比《涼州》更合適今日的了。
柳絛在位置上聽到,面色有些發沉,她望著台上的洛梔,心中不無嫉妒。
她本也想表演《涼州》,可是母親想盡了辦法,也沒能找到《涼州》的完整曲譜,據說,這譜子只有宮中有。
還不是因為出身好!她心想。
與此同時,合著琴聲,洛瓊花旋轉手腕,先穩穩旋了個劍
花,金黃的劍穗在空中旋轉,如塵沙揚起,又好像金色的陽光灑落,劍鞘上的寶石熠熠生輝,而隨著細密的步伐,廣袖被風鼓起,裙擺飛揚,足尖點地,飄然若仙人。
在眾人沉迷於這飄然姿態之時,空中卻傳來“鏘”的一聲輕鳴,劍刃出鞘,寒光微閃,如一條白煉劃過虛空,帶來一條殘影,劍光映出一雙眼神堅定的眼眸來,分明是一雙眼尾上挑、睫羽卷翹的嫵媚雙眸,但如今卻更讓人感受到冰冷的肅殺來。
傅平安突然有些緊張,她想起來了,這劍是開了刃的。
劍舞的劍肯定沒有開刃,若是阿花傷到了自己,可怎麽是好啊。
她帶著緊張,卻更覺得眼前的表演精彩絕倫,那劍刃擦著手臂、腰肢甚至臉頰急速而過,靈動而不失力量,琴聲越來越快,劍影也越來越密集,那某一刻,那纖細的身影好像和劍光融合在了一起,叫人的目光完全無法移開。
琴聲又緩,洛瓊花將劍向前刺又上挑,金鳴之聲與琴聲混在一起,帶來殺伐之氣。
傅平安想起從前那看見她便要笑著跑過來的小糯米團子,心想,士別三日,果然該刮目相看。
曲聲已到尾聲,曲調高昂節奏密集,像是海浪一浪接著一浪,直到天地失色,然後突然迎來終結,琴聲在高昂之中戛然而止,難免叫人覺得澎湃的心靈還沒有找到歸處,而就在這時,台上洛梔將劍拋向天空,劍在三尺之外筆直下落,劍尖在下直直落向台中少女,寒光閃爍,寶劍輕鳴,洛梔甩袖用劍鞘在空中畫了個半圓,在那半圓的最高點,劍刃入鞘,“鏘”的一聲,好似給戛然而止的琴聲做了個收尾。
一舞既止,洛梔單膝跪地行了個軍禮,傅平安見對方雙頰通紅,額上滿是汗水,又是心驚,又是敬佩。
她還記得數年之前,對方只是個機靈一些的孩子,是並沒有那麽高強的武藝的。
這些年來,對方也一直在努力呢,她以為對方還是那個愛玩鬧的孩子,但其實對方也已經長大了。
周圍的觀眾卻開始竊竊私語,顯然,他們覺得這表演雖精彩,但有點太過於出格了。
傅平安便率先撫掌讚道:“翩若驚鴻,婉若遊龍,一舞劍器動四方,該賞。”
她給了阿枝一個眼神,阿枝短暫地面露驚訝,但很快明白過來,挑出一個蓋著紅布的漆盤,緩步走到台上,將漆盤遞過去,洛瓊花伸手接的時候,阿枝低聲說了句:“洛小姐,莫要辜負了陛下的期望。”
洛瓊花先是茫然,隨後眼神震動,心中頗為不敢置信,她退到座位上,穆停雲笑問她:“我怎麽說來著?你肯定也能有賞。”
洛瓊花點頭,她不敢掀開紅布,隻用手隔著紅布去觸摸這盤中之物,雖隔著綢布,卻也能感覺到手掌之下是個溫潤而堅硬的小巧玉器——實際上,應當是個如意。
陛下在此時此刻贈她玉如意,其意味自然不言而喻。!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