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那雙剪若秋水的眸子,她手上力度不覺漸松,車簾也緩緩降下。就這樣,就這樣,那兩位曾驚豔了她一段時光的雙子星——隨著姐姐被貶謫,妹妹深陷權謀之中,最終被封存到方思遠的記憶深處。
再次私下見面時,便已是物是人非。
到了相府落敗的時候。
她記得與書謹面對面而坐時,對方只剩下淡雅從容的微笑;她記得對方燦若琉璃的眸子;記得她共品粗茶淡飯時的灑脫……
那張面龐依然好似年少時令方思遠心動的模樣,明亮又鋒利,含蓄又婉轉。仿佛時光並沒有磨去她的棱角,卻給她臉上添上了幾分沉穩老練的痕跡,不複當初青澀模樣。
她聽她說不見,看著她悠哉編著草繩,聽著她清清淡淡說出遺言…那道清冷高傲的身影和記憶中交錯重疊,叫她眼神迷離,時常分不清現在和曾經,不禁感歎命運的無常。
短短幾天,書言便在新帝那裡洗清對方的汙點,將她背後所做的一切攤開。
在還未攤開前,方思遠她或許始終隱秘地期待著,書謹能對自己有所不同。或者希望在最後一段時光與她度過的右相,對自己有幾分特殊。
但平靜服毒的書謹,頑劣丟姻緣牌的書謹,相邀同遊的書謹,府中練字的書謹,背著整個王朝前行的書謹,都不是為了她。
——她甚至不想見到自己。
方思遠難過得不能自已。
對方眸中的陌生她看在眼裡,記在心裡。若不是最後幾日每天不間斷地拜訪,同對方聊些家常,那個驚豔她時光的姑娘恐怕連看她一眼都嫌多余。
“槿之,別進去。”
“為何?”
她拉著她,啞口無言。“別進去。”
方思遠深呼吸了幾口氣,下顎繃緊,看著眼前逐漸模糊的景象。她那時候還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違背自己忠君的想法,在書謹最後的時刻叫住了她。
連方思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自己有這種情緒,所以啞口無言,僅死死攥著那片月光,然後被書謹不解困惑一根根掰開。
可能這世上最難過的事,就是莫過於她被這世間對女子的枷鎖裹挾著,在對方死後才意識自己對這個人最初便放在了心上。
但也是直到現在,方思遠才自私且卑劣地認知道:
自己曾經在書謹多麽需要支持的時候,沒有信她。反而看著心中的那片月光暗淡而失望,恨她怎麽變得同這世間般汙濁!怨她為什麽黯淡?!
可分明在看到那些字帖時,她就有猜測……
但為什麽?
聽著裡面沙啞的哭聲,這位曾經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當朝左相再也忍不住從門框滑落,抱著那些證物,睫毛顫抖著,已經染上了濃重的濕意。
為什麽在那曾經笑容猶如夜空中最明亮星辰的女孩無聲承認罪行的時候,她心底還是劃過了一絲失落和篤定。
她為什麽沒有信她啊?
明明她還記得初見時那片月光照過來的淺淺微笑,明明還記得宮宴上與她唇角相激時心中泛起的笑意,明明還記得那棋逢對手的興味……
那些遺失的過去就仿佛潮濕洶湧的海般席卷了心頭。
[天上人間幾度看,今宵何事又闌珊。]
腦海裡好像有看不見的人在撕扯攪動她的神經,令方思遠頭痛欲裂,呼吸困難。
好友從青州帶回來的那些物證,她剛剛已經看過。其中還夾雜了三件東西:一個錦囊,一張萬民為書謹請願的紙條,和青州、慶州、安州那十二個州的知府聯名的自證文書。
那錦囊,方思遠記得很清楚。
她在後面親眼看到書謹將此物交給好友,但這天下被誤解最深的一個人已經死了。
那萬民聲嘶力竭的請願書和那一筆筆親筆書寫的簽名,一個個按下的手印,無一不在承認她做過的一切,都是為了這個國家。可是無人懂她,無人懂她啊!
而她也把她推上了絕路。
淚水順著方思遠的眼角滑落。她坐在相府前台階上,緊緊地蜷縮著身子。一股股清風穿梭在她的周身,本應是還有些溫暖的天氣,卻讓她感到無比寒冷,四肢冰涼。
“進來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背後的府門終於緩緩打開。程晚吟紅著眼眶,從中走了出來。
“書言,我……”
方思遠瞬間起身,但蹲麻的四肢卻不聽她的使喚。她踉蹌了幾步,扶著府前的石獅子才慢慢站穩,抬起頭看著眼眶同樣紅腫可怕的書言。
“別在門口坐了,想祭拜就進屋吧。”程晚吟牙關緊咬,拭去眼角的淚。
方思遠聽到她的這般說,心頭一顫,哆嗦著嘴唇,不知道該怎麽辯解。“書言,我對不起……”
她想辯解自己不是來祭拜書謹的,把對方親手推上絕路的自己沒有資格踏入靈堂,但眼神卻還是不受控制地看向了程晚吟身後。
陽光透過屋頂照進來,曾經是顯赫一時富麗堂皇的府邸門前積壓著厚厚的落葉。大多物品都已被那幾次抄家搬空了,隻余荒涼空洞的牆垣和門匾還留在這裡,訴說著昔日的輝煌。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