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朝汐盯著遠處的牛車,“去得再快些才好,兩邊才能遇上。去的慢了,就只能等明日官府貼尋人告示了。”
馬車沿著官道緩行片刻,前方卻又疾奔過來上百騎披甲輕騎,快馬加鞭,大喊“避讓!避讓!”一陣狂風似的卷去後方。
李奕臣調轉馬頭避讓,京畿一帶常見領急務奔馬疾行的官差,並不以為怪。沿著官道繼續往京城方向,從南門入京,橫穿城北,原路回返青台巷。
九郎的車隊正在準備出行,傍晚前就能啟程,徐幼棠帶了八百部曲過來匯合,青台巷正門敞開,箱籠進進出出,各處忙亂不堪。
荀玄微在荼蘼院裡等候。
裹傷的紗布打開,莫聞錚趁著短暫空暇,仔細查驗右手的割裂傷。
“表面痊愈了,不知內裡經脈恢復得如何。郎君,試著彎曲食指。動作輕緩些。”
阮朝汐的腳步停在院門邊,注視著長案上攤開的右手緩慢彎曲食指。
“手指部位的經脈眾多,動作還是不甚靈活,短時間難以恢復如初。”
莫聞錚歎息,“郎君再等兩個月看看。寫字應該無礙,不知能不能撫琴了。”
“無妨。”
荀玄微已經注意到了門邊的人,衝她微微地笑了一下。
“今日去的久。可是有事耽擱了?”
“無甚大事,衣冠塚置辦得還算順利。和母親也話別了。”
莫聞錚行禮退出院落,關上門。院落花架邊的食案準備好了酒菜。
阮朝汐過去對坐,給兩邊空杯斟酒,“正好回來和三兄話別。”
離別在即,無需多說,對飲離別酒。
門栓緊閉,對坐的人變成了並肩而坐,酒杯送到唇邊。
對著面前的酒,荀玄微輕聲感慨,“下次你我喝酒,或許要明年此時了。” 張唇飲了一口。
正要再喝時,阮朝汐卻不留情把酒杯挪走,“莫四兄說你少飲酒。一口足矣。”
“還是昨日喝醉的好,直接灌了我整杯。今日清醒著,倒記著遵醫囑。”
“你灌回來就是。我如今的酒量比從前好許多了。”
荀玄微慢悠悠地斟了一杯酒,也同樣遞到她唇邊。
阮朝汐垂下眼,湊過去喝了一口。正要喝第二口,酒杯同樣挪走了。
拿走的酒杯卻並未擱回長案上,而是又放在唇邊,荀玄微自己一飲而盡。“加起來總算喝了整杯。”
阮朝汐劈手奪過空杯,擱在案上。
藏青色大袖被風吹動,大袖裡的手探過來,連纖長手指帶空杯一同握住。阮朝汐感覺哪裡不對,垂眼去瞧,握著自己的竟是他的右手。
新生的傷痕出現在視野裡,一道明顯的鮮紅疤痕貫穿了食指。她小心地以指腹碰觸一下,觸感凹凸不平。
“這隻留著養傷。換隻手。”
“不必換。”右手握緊了她的手,帶有疤痕的食指輕柔摩挲著柔軟嬌嫩的掌心,“這隻手是你的。”
春風吹動薔薇花瓣簌簌落下,她的視線又出現頭頂新綠的梧桐細枝了。她為何總是坐在他身上?
頭頂細碎陽光映在抬起的皎色眉眼間,親吻綿密地落在唇角。
帶有疤痕的食指起先溫柔地摩挲臉頰,又拂過耳後,細致地揉捏耳垂。白玉色澤的小巧耳垂逐漸起了緋紅。
她閉上了眼,粉色唇瓣微微張開。
緊閉的院門外人來人往,頂著兄妹的身份,在荀氏宅院裡越了界。
但離別在即,放縱些又何妨。
第99章
門外人聲鼎沸, 搬運箱籠的部曲往來不絕;一門之隔的院落裡寂靜無聲。
曾經的親密陪伴變了調,變成另一種的親密陪伴。
改變是何時開始的?或許是察覺了對方專注的凝視,回應以凝視。
或許是意識到對方終於放棄了逼迫, 她也隨之放下了提防。
歲月如年輪,於他身上並未有什麽改變, 但她一日日地長大了。
阮朝汐在頭頂灑下的細碎日光下仰頭看對面的郎君,手指拂過形狀漂亮的眼尾, 挺直的鼻梁, 落在他的唇上。他的視線溫和地追隨著她。
她如今看他的眼光不同了。
昨日醉了, 但今日清醒著, 心頭陌生的悸動於無聲無息中蔓延,即將到來的離別加深了不舍。
從前她曾喜歡過十二郎的。她不知兩者的區別在何處, 只知道和十二郎在一起時的青澀激動, 和現在裹挾著濃重依戀和酸澀不舍的厚重滋味完全不同。
唇邊落下的細致的吻, 顯示十足的耐心, 彰顯親密的動作裡, 又不至於產生反感抗拒。
阮朝汐漸漸地習慣了新的親密安撫, 仰起頭,闔著眼,於綿長細吻中體會心頭陌生而又複雜的厚重情緒。
荀玄微的右手不再有束縛, 帶有疤痕的食指時不時地摩挲著她的手腕。不知不覺時,她的手腕攏在一處,被輕輕地握住了。
溫柔的動作逐漸顯露本性強勢,原本只是淺嘗輒止的吻加深了。
咚咚咚——
不是心跳如鼓的聲音,而有人在院外咚咚咚地敲門。
阮朝汐滿臉暈紅地伏在肩頭, 胸膛急劇起伏。
剛才不知怎麽了,這兩日剛剛習慣的溫柔細致的親吻忽然變了, 若不是被敲門聲停下了動作,她幾乎混亂地難以呼吸。
荀玄微松開手,安撫地輕拍著她的後背,斜睨過緊閉的院門,平靜聲線聽不出異樣,“李奕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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